二人就着热茶,又讨论了几件公务。他们交谈时的姿态,与成婚前并无二致——同样专注,同样严谨,偶有观点相左时,同样会据理力争。
但某些细微之处却已悄然改变:虞沁词会自然而然地,将金汐语爱吃的茶点,推到她手边;而金汐语会在反驳他之前,先为他续上已空的茶盏。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不再有从前的审视与戒备,而是带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而且二人因为关系近了一层,不知不觉头挨着头,距离如此之近,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清香,而她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轻微的气息。
书房内一时寂静。窗外传来官吏们行走交谈的隐约声响,更衬得室内氛围温馨。
金汐语将她在案卷中,新的发现一一向虞沁词陈述。
“你做得很好。”虞沁词看着她,眼中满是欣赏与信任,“若非你心细如发,有些疑点不知要埋没多少年。”
金汐语微微一笑:“不过是碰巧罢了。”
“不是碰巧,”虞沁词摇头,语气认真,“是因为你对待每一份文书都极其认真,即便看似无关紧要的旧档,你也亲自整理校对。汐语,提督府有你,是我的幸运。”
这是虞沁词第一次在公务场合,如此直白地称赞她。金汐语垂下眼帘,长睫微颤,再抬眼时,眸中清亮如水:“既食君禄,自当忠君之事。何况…”她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如今这里也是我的家,我自然要尽心。”
“家”字出口,二人皆是一怔,随即相视而笑。那些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猜疑与隔阂,在这一笑间,彻底烟消云散。
虞沁词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纤白的手。金汐语心头一颤,但并没有缩回,而是反手轻轻地握住虞沁词那双大手。
金汐语想起那天,她坦诚得和虞沁词谈心后,虞沁词放下了戒备,身心放松下来的虞沁词,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愉悦过。
他紧紧抱着金汐语,那一刻,他再也不想放手了,情不自禁的他,轻轻吻上金汐语的额头。
金汐语当时愣了半响,对于男女之事,她本来就是懵懵懂懂的,对虞沁词到底有没有爱,她也说不清楚。但她知道,她和他成亲,绝没有同情。
她只想给他一些温暖,让这个在冰凉残酷的后宫中,生活的人给予一点光和热。虽然不得已和他成婚,她也有别的目的,但这个理由占据了她的主要思维。
相处的几天,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心,她其实是喜欢虞沁词的,虽然她们不能有夫妻之实,但不代表她们没有享受那种纯净之爱的权利。
之后十来天的相处,二人在虞府时,关系就更近了一层,自那次亲吻后,虞沁词好像特别上瘾,从一开始亲吻她的额头,到两人情不自禁的相吻,金汐语也乐在其中,所以此时金汐语并未感到不适。
“等处理完手头的几桩事,我向圣上告几日假,陪你去西郊别院小住可好?那里有个后山,山上到处是枫树,如今正是红得最好的时候。”
金汐语反手与他十指相扣,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好。”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二人迅速松开手,各自坐正。金汐语理了理衣襟,虞沁词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进来。”
千面推门而入,躬身禀报:“大人,赵阁老府上送来请帖,邀大人明日过府一叙。”
虞沁词与金汐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回复来人,本官准时赴约。”
千面领命退下。房门再次合上,虞沁词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深沉。
“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了。”金汐语轻声道。
虞沁词看向她:“明日你与我同去。”
“这…于礼不合。”金汐语微怔,“阁老府的官方宴请,从未有携女眷赴任的先例。”
“你不是以虞夫人的身份去,”虞沁词唇角微扬,“是以提督府女官的身份。我们刚查到赵阁老与九龙壁一事有关联,他这会就派人让我去他府中做客,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想探探虚实。
最早,赵阁老是翼王一派的死党,听说,当年,他是极力向先帝推荐翼王为皇的,他也是对护城河了解最多的人。你带上相关卷宗,便说是趁此机会向阁老请教一二。”
金汐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如此,甚好。我定会好好‘请教’。”
公务既已议定,虞沁词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过来,帮我看看这幅图。”
金汐语走近,见纸上绘着一幅精致的庭院布局图,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
“这是?”
“我们的新府邸,”虞沁词执起笔,在图中主院的位置轻轻一点,“这里,我打算建一座藏书楼。你前日不是抱怨说,虞府的书房太小,许多书只得装箱收纳么?”
金汐语怔怔地看着图纸,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不过随口对府里的小太监一提,他却牢记在心。
“还有这里,”虞沁词的笔尖移向东南角,“这里留了一大片园子,随你种些什么。听说你小时候在庄子里,最喜爱种植草药。”
金汐语鼻尖微酸。虞沁词将庄子中调查她的一言一行,都放在了心上。
“这些…不急的。”她轻声道。
“我急。”虞沁词放下笔,转身面对她,“汐语,我迫不及待想给你一个真正的家。不是提督府,不是金家,而是只属于你我的地方。
你那么小就寄养在庄子里,无人疼爱,而我更是没有感到家的意义。可认识了你,让我迫切地想建立起一个家,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以前,我不觉得虞府有什么不妥,可现在,我觉得那里的装饰太硬了,我想重新打造一个风格不同的家。”
他抬手,轻轻拂过她官袍的领缘,动作小心翼翼,带着珍视:“在这里,你是金女官,我是虞提督。
但在那里,你只是金汐语,我只是虞沁词,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我们可以不必守着那些规矩,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的话语未尽,但金汐语已然明白。她望着他,这个曾经与她势同水火的男子,这个如今与她心心相印的夫君,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
“好,都听你的。”
窗外日头渐高,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前院传来官吏们准备午休的动静,人声隐约可闻。
虞沁词替她理了理本就很平整的衣领,柔声道:“去吧,午休时辰到了。今日,我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和荠菜羹,一会同我一起用膳。”
金汐语点头,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上门闩时,她忽然停住,回头看他:“沁词。”
“嗯?”
“能与夫君并肩同行,”她微微一笑,目光清亮如晨曦,“是我之幸。”
说罢,金汐语推门而出。
虞沁词独自站在书房中,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走回书案前,拿起那张府邸图纸,仔细端详片刻,提笔在未来的藏书楼旁,又添上了一座小小的暖阁。
“大人,”门外再次传来千面的声音,“午膳已备好,是送到书房来,还是…”
虞沁词放下笔,整了整衣袍,向外走去。
“送到书房,我同金女官一同用膳。”
“哎,”门外的前面传来愉悦的声音,他们督主终于结束了一个人清冷吃饭的时候,终于有人陪着了。
这十几日,只有他能感受到,督主不经意的变化,督主时不时陷入深思中,时不时得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