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大军挟大胜之威,如黑色的潮水般漫过浪穹诏破碎的山河,兵锋直指蒙舍诏边境。铁蹄踏碎村庄,烽烟染红天际,战争的恐怖以前所未有的规模降临在这片土地之上。
然而,面对这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蒙舍诏的核心邓川城,却上演着更加荒诞和血腥的内斗。蒙细奴与波冲两派已然彻底撕破脸皮,双方的私兵和死忠部队在街巷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甚至动用了军械库中的弩箭和火油!他们争夺着每一座府邸、每一条街道的控制权,仿佛城外的吐蕃大军并不存在。
朝廷政令不出宫门,防御体系形同虚设。偶尔有清醒的老臣试图组织抵抗,不是被乱兵所杀,就是被双方指责为“叛徒”而自身难保。百姓要么早已逃散,要么蜷缩在家中瑟瑟发抖,绝望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吐蕃主帅论钦陵几乎没费吹灰之力,便突破了蒙舍诏边境那象征性的、混乱不堪的防线。当他率领前锋精锐抵达邓川城外,看到那座城门大开、城内杀声震天、火光四起的都城时,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他,也感到了片刻的愕然。
他预料过会遭遇顽强抵抗,甚至做好了长期围城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敌人竟在自己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自毁。
“哼,蛮夷就是蛮夷,不知死活。”论钦陵很快从错愕中恢复,嘴角露出轻蔑而残忍的笑容。他并没有立刻下令攻城,反而好整以暇地在城外扎下大营,如同欣赏一出好戏般,冷眼看着蒙舍人自相残杀。
他甚至故意放缓了进攻节奏,分兵去扫荡蒙舍诏其他毫无抵抗的城镇和部落,尽情掠夺物资和人口。在他看来,这座疯狂的内斗之城,早已是囊中之物,不妨让里面的虫子们再多互相咬死一些,也省得他费力清理。
真正的坐山观虎斗。
而在远离这片血腥漩涡的裂谷巢穴,皮逻阁正以一种更加超然、也更加冷酷的姿态,注视着这一切。
巢穴已然被他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物资堆积如山,武装到牙齿的战士们日夜操练,士气高昂。所有的出入口都布满了致命的陷阱和隐蔽的哨卡,别说大军难以发现,就算发现,也必将付出惨重代价。
“首领,吐蕃人已经到了邓川城外,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立刻攻城,反而在看热闹。”岩嘎汇报着最新的侦察结果,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
“他们在等。”皮逻阁淡淡道,目光仿佛能穿透岩壁,看到远方那座在自戕中流血的城池,“等蒙舍人自己把血流干,等抵抗的意志彻底崩溃。这是最省力的办法。”
“那我们…”岩嘎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
“我们继续等。”皮逻阁打断他,“让他们斗。让他们杀。等到最后一声惨叫平息,等到胜利者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摘取胜利果实时…”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不再关注邓川的具体战况,那场内战无论谁胜谁负,最终赢家都只会是城外的吐蕃,以及…他自己。他将注意力转向了其他方面。
“阿蛮那边有消息吗?”他更关心招揽刀圭的进展。
“还没有。那片山区很大,搜寻需要时间。”岩嘎答道。
皮逻阁点了点头,并不急躁。他有的是时间等待。
他走到洞穴深处,那里开辟出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母亲亚朵在阿蛮的悉心照料下,身体正在缓慢恢复。虽然依旧瘦弱,但眼神中已重新有了些许光彩。
皮逻阁每日都会抽时间陪母亲坐一会儿,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亚朵看着儿子日益深沉威严的面容,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欣慰,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她能感觉到,儿子正在一条无比危险却又无比坚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逻阁…”她偶尔会虚弱地开口,“外面…怎么样了?”
“母亲不必担心。”皮逻阁总是这样回答,语气平静,“很快,一切都会结束。您受过的苦,我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他的承诺冰冷而坚定,让亚朵既感到安心,又隐隐感到一丝恐惧。
除了陪伴母亲,皮逻阁将大部分时间投入到整合力量和思考未来中。他仔细研究着缴获的蒙舍和浪穹的地图、文书,不断完善着心中的战略。他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岩嘎、阿蛮等核心骨干的独立指挥和思考能力,甚至向他们传授一些简单的兵法和管理知识。
他知道,未来的摊子会越来越大,他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日子一天天过去。邓川城内的厮杀声逐渐微弱下去,不知是双方同归于尽,还是一方终于惨胜。城外的吐蕃大营则愈发悠闲,甚至开始有军官外出狩猎取乐,仿佛不是来打仗,而是来郊游。
整个洱海地区,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期。风暴眼中心,是死寂的邓川和悠闲的吐蕃大营。而在风暴眼之外,无数双眼睛正紧张地注视着这里,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唐朝的姚州都督府也收到了前线惊人的剧变报告。王判官看着情报,眉头紧锁。局势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蒙舍诏的自毁速度太快,吐蕃的兵锋太盛,这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唐朝在西南边境的战略平衡。
他必须立刻向剑南节度使和朝廷汇报,请求进一步的指示,甚至…考虑直接干预的可能性。
而皮逻阁,则像一块沉入最深海底的礁石,任凭海面上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
他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邓川流尽最后一滴血。
等待吐蕃放松警惕。
等待刀圭的消息。
等待…那个最适合他这条潜龙,腾出深渊,搅动风云的最佳时机。
坐山观虎斗,终有尽时。
当猛虎力竭之际,便是猎人收网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