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穹吐蕃物资中转站,坐落在两山夹峙的一片谷地中,倚着一条浅溪修建。木质的栅栏围出一片不小的区域,里面堆积如山的,是粮秣、腌肉、皮甲、箭矢,甚至还有少量替换下来的兵器。这里是论钦陵为持续清剿浪穹残部而设立的重要节点,平日里驻有近百吐蕃兵士,警惕性颇高。
但此刻,正如皮逻阁所料,由于东面与唐军对峙吃紧,此地的守军被抽调了近半,仅剩四十余人。留守的百夫长虽然依旧按例派出了哨骑,但内心的紧绷感已然松懈了不少——毕竟,主力大军正在东边与唐军对峙,谁还会来打这个后勤据点的主意?
他错了。
夜色如墨,山风呼啸,完美地掩盖了潜行者的声息。
皮逻阁亲自带队。岩嘎如同最锋利的刀尖,带着十余名最精锐的好手,无声无息地摸掉了外围的两个暗哨。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喉咙被割开时,只有一声轻微的“嗬”气声,旋即被风吹散。
阿蛮则带着另一队人,携带着引火之物,利用阴影和沟壑,悄然贴近了栅栏的东南角——那里是风向的上口。
皮逻阁伏在一处高地的乱石后,眼神冷静得如同山间的寒潭。他缓缓举起了手。
谷地中的吐蕃营地,篝火噼啪作响,巡逻的士兵抱着长矛,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着。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下一秒,皮逻阁的手猛地挥下!
“咻咻咻——”
数十支火箭如同骤起的毒蜂,从黑暗中猛地扑出,划破夜空,精准地落入了营地的粮草堆和营帐之上!干燥的粮草和篷布瞬间被点燃,火苗腾起,迅速连成一片!
“敌袭!敌袭!”警锣被仓皇敲响,尖锐刺耳。
营地顿时大乱!吐蕃士兵从睡梦中惊醒,慌乱地寻找武器,试图救火。人影在火光中奔走呼喊,相互冲撞。
“杀!”岩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猛虎出闸,率先撞开一处被火焰烧得脆弱的栅栏,挥舞着沉重的铁骨朵,直接杀入了混乱的吐蕃兵群中。他身后的战士们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入。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血腥残酷的肉搏阶段。岩嘎勇不可挡,铁骨朵每一次挥击都带着沉闷的破风声,沾着便骨断筋折。他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硬生生在敌群中杀开一条血路。南诏战士们受其鼓舞,亦是舍生忘死,奋力拼杀。
与此同时,阿蛮带着的人已经趁乱突入了仓库区。他们目标明确,毫不恋战,迅速将一袋袋粮食、一捆捆箭矢、一套套皮甲搬出,由外围接应的队伍迅速运往黑暗中早已准备好的骡马队。
皮逻阁依旧站在高处,俯瞰着整个战场。火光在他冰冷的瞳孔中跳跃。他没有参与具体的厮杀或搬运,他的任务是掌控全局。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随时准备发出指令,应对任何意外。
抵抗比预想的还要微弱。留守的吐蕃兵本就人心惶惶,又被火攻扰乱了阵脚,再遇上岩嘎这等猛将和一群如狼似虎、憋足了劲的南诏战士,很快便被分割、击溃。那名百夫长试图组织反击,却被岩嘎一眼盯上,几个冲撞便砸翻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战斗几乎呈现一边倒的态势。不到半个时辰,营地内的抵抗便彻底平息。只剩下燃烧的噼啪声、伤者的哀嚎声以及南诏战士们粗重的喘息声。
“首领!清理完毕!负隅顽抗者已诛杀,俘虏十一人,如何处置?”岩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大步走到皮逻阁面前汇报,声音因激动和杀戮而有些沙哑。他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得刺鼻。
皮逻阁的目光扫过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吐蕃俘虏,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物资清点搬运还需时间,不能留后患。”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处理掉。”
岩嘎愣了一下,战场杀敌他毫不手软,但屠杀俘虏…他看了一眼皮逻阁毫无表情的侧脸,心中一凛,立刻低头应道:“是!”
他没有犹豫,转身便带人执行命令。很快,短暂的惨叫声响起,又迅速归于沉寂。
皮逻阁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走下高地,踏入仍在燃烧的营地。阿蛮快步迎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首领,大丰收!粮食足够我等支撑两月有余!箭矢过万,皮甲百副,还有不少盐巴和药材!”
皮逻阁点了点头,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环视四周,命令道:“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烧干净!一点也不要留给吐蕃人!”
战士们更加忙碌起来,扛、抬、驮运,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狂热。这场胜利来得太及时,太解渴了!
然而,就在一片忙乱之中,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哨骑飞驰而来,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首领!东北方向发现一支人马,约百余人,正在观望我军动向!看装束…不像是吐蕃兵,也不像是唐军,倒像是…浪穹诏的残部!”
皮逻阁眉头微微一皱。
岩嘎刚处理完俘虏回来,闻言立刻道:“浪穹残部?他们想干什么?趁火打劫?”
阿蛮则若有所思:“首领,他们或许是被这里的火光和厮杀吸引过来的。看样子,他们似乎也很缺补给。”
皮逻阁目光闪烁,瞬间权衡利弊。浪穹残部,这是一股不确定的力量。他们可能成为敌人,也可能…
他看了一眼正在紧张搬运的丰厚物资,又看了看东北方向那片黑暗的山峦,一个念头迅速在他心中成形。
“阿蛮,带上一小队人,押十袋粮食,二十副皮甲,过去。”皮逻阁突然下令。
岩嘎和阿蛮都愣住了。
“首领,这…”岩嘎急了,这些可是弟兄们用命拼来的!
皮逻阁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深远:“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如今唐蕃对峙,浪穹之地风云变幻,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躲在暗处觊觎的敌人。这点东西,买他们暂时按兵不动,甚至…将来或许有用。”
他看向阿蛮:“机灵点,告诉他们,这只是见面礼。我皮逻阁,敬他们是条汉子。若愿共谋大事,可派人来谈。若不愿,拿上东西,各自安好。”
阿蛮立刻明白了皮逻阁的意图,这是要将潜在的危机转化为可能的机会。他郑重领命:“明白!属下必不辱命!”
很快,一支小小的队伍带着“礼物”消失在黑暗中,朝着浪穹残部的方向行去。
皮逻阁不再关注那边,他的注意力回到搬运工作上。
“加快速度!天亮之前,必须撤离!”
火焰吞噬着吐蕃营地的残骸,映照着南诏战士们忙碌而喜悦的身影,也映照着皮逻阁深不见底的眼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他这只黄雀,不仅吃掉了蝉,还在思考着,如何利用这场盛宴,引来更多的雀鸟。
远处的山峦背后,浪穹残部的首领,接过了阿蛮送上的粮食和皮甲,望着山下那冲天的火光和井然有序撤退的队伍,脸上露出了复杂而震惊的神情。
皮逻阁这个名字,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