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冰冷的钢笔,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林晓怼指尖盘踞,散发出阴寒的气息。王翠花这一招,不可谓不毒。人赃并获,偷窃厂里重要技术干部(且是赏识她的干部)的私人物品,这顶帽子扣下来,足以将她刚刚崭露的头角彻底砸断,永无翻身之日。
直接对峙?王翠花绝不会承认,反而会倒打一耙,说她诬赖。
偷偷处理掉?风险太大,且无法根除后患。王翠花既然敢放进来,必然留有后手,或许就等着她慌乱之下处理赃物时“人赃并获”。
去找顾怀远说明?更不行。且不说是否会影响他的判断,单是这“私下接触、牵扯不清”的嫌疑,就足够有心人做文章。
电光火石间,林晓怼脑中已闪过数个念头,又被她一一否决。她强迫自己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王翠花想玩栽赃嫁祸?那她就将计就计,把这“赃”物,原封不动地,以一种她绝对想不到的方式,送回去!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这需要时机,需要精准的判断,更需要一点……运气。
她不动声色地将钢笔重新夹回那本《技术报告撰写与演讲技巧》中,将书放回抽屉原位,甚至刻意调整了一下其他物品的位置,使其看起来与之前别无二致。然后,她像往常一样,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今天交流会的心得和后续工作的思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平静,显然出乎王翠花的意料。接下来的两天,王翠花几次“不经意”地靠近她的书桌,目光闪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者等待着什么。但林晓怼始终稳如泰山,该学习学习,该工作工作,甚至对王翠花的态度都比之前缓和了些许,偶尔还会让她帮忙递个东西。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王翠花心里越来越没底,像是揣了个不断膨胀却又找不到出口的气球,焦躁不安。
时机在第三天下午到来。林晓怼提前跟牛主任打了招呼,说要去找顾工请教一个夹具推广中的技术问题。这是合情合理的公事。
她仔细检查了挎包,确认那本夹着钢笔的书就在最里面。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朝着研究所走去。
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很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这是一步险棋,但她别无选择。
敲响107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顾怀远清润的“请进”。
她推门进去。顾怀远正伏案工作,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周身勾勒出安静的光晕。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
“顾工。”林晓怼走到办公桌前,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语气恭敬,“打扰您了。关于那批推广夹具的工人培训,有几个操作细节,想跟您再确认一下。”她说着,从挎包里拿出笔记本,作势要翻开。
然而,就在她拿笔记本的时候,“不小心”将挎包带子挂在了桌角,整个挎包翻倒,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散落在地——书本、笔记本、铅笔、橡皮……还有那本《技术报告撰写与演讲技巧》。
“对不起!顾工!”林晓怼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慌乱和窘迫,连忙蹲下身去捡。
顾怀远也站起身,绕过桌子,弯腰帮她拾捡散落的物品。
就是现在!
林晓怼的手,看似无意地、却精准地拂过那本《技巧》的书页。书页散开,那支黑色的、金帽的钢笔,如同蛰伏的毒蛇,赫然从书页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了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弯腰的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晓怼保持着蹲姿,目光“惊愕”地落在那支钢笔上,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和“茫然”。她的表演,天衣无缝。
顾怀远拾捡的动作顿住了。他的目光,先是在那支钢笔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抬起,落在了林晓怼那张写满“无辜”和“慌乱”的脸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静静地审视着她。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遥远的机器轰鸣,如同背景音般模糊地传来。
林晓怼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在赌,赌顾怀远的智商和判断力,赌他能看穿这拙劣的伎俩,赌他不会相信她会愚蠢到偷了他的笔还如此“不小心”地掉在他面前。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顾怀远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捡起了那支钢笔。他没有立刻收起,而是拿着笔,在指尖转动了一下,目光依旧落在林晓怼脸上,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支笔,怎么会在你这里?”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林晓怼抬起头,眼神里的“慌乱”还未完全褪去,带着十足的困惑和一丝委屈:“我……我不知道啊顾工!这本书是您上次给我的,我一直放在抽屉里学习,从来没注意到里面夹了支笔……刚才不小心弄掉了才……”她的话语适时地停顿,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她没说王翠花,没做任何指控,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笔是夹在他给的书里,她之前不知道。
顾怀远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在分辨她话语里的每一个细微的真伪。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钢笔冰凉的笔身。
沉默,再次降临。
林晓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忽然,顾怀远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极浅,转瞬即逝,带着一丝了然,甚至是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不知是针对这拙劣的陷害,还是针对幕后之人。
“这支笔,”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平时不常用,上次整理旧物时,可能不小心夹在了书里。”
他解释了笔的来历,也解释了它为何会出现在书里。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瞬间将林晓怼从“偷笔贼”的嫌疑中摘了出来,反而成了帮他“找回”重要遗物的“有功之人”。
林晓怼心里那块巨石“咚”地一声落了地,几乎要虚脱。她赌赢了!他果然看穿了!
“原来是这样……”她适时地露出“恍然大悟”和“庆幸”的表情,“幸好没丢,真是万幸!”
顾怀远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审度,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他将钢笔仔细地收进中山装的上衣口袋,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书,看完了吗?”他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看……看完了,受益匪浅。”林晓怼连忙答道,将捡起的东西重新装回挎包,动作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细微颤抖。
“嗯。”顾怀远点了点头,“培训的事,你记下要点,回去跟牛主任和赵师傅商量着定就行,不必事事问我。”
“是,顾工。”林晓怼应道,知道谈话该结束了。她再次道谢,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才发现自己里层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与他的这番无声交锋,比在台上面对千百人还要耗费心神。
而办公室内,顾怀远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目光沉静。他从口袋里再次拿出那支钢笔,指腹轻轻抚过笔帽上那几乎看不见的刻痕——那并不是他母亲的东西。这支笔,是他大学获奖的纪念品,一直随身携带,绝无可能“不小心”夹在书里。
他眼神渐冷。有人,将手伸得太长了。而且,手段如此下作,目标直指林晓怼。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声音低沉而冰冷:
“老陈,是我。有件事,你暗中查一下……”
与此同时,在家属院里,一直竖着耳朵等待“好消息”的王翠花,左等右等,没等到林晓怼身败名裂的消息,却等来了街道办王干事又一次上门,这次,王干事的脸色,比上次送她回来时,要严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