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不疾不徐,如同精确的节拍器,敲打在图书馆死寂的大厅地面上,也敲打在沈青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她紧紧贴在冰冷的报刊架后面,身体蜷缩成最小的一团,连呼吸都压成了细若游丝的气流,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融入这片浓稠的黑暗之中。
是谁?!
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是冲着她来的吗?还是与她一样,是这片黑暗中的另一个秘密行者?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越过大厅中央的咨询台,朝着她所在的这个角落方向而来。借着远处安全出口指示牌投来的那点微弱绿光,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衣裤的高大身影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那人走得很稳,没有左顾右盼,目标明确,似乎对图书馆的内部结构了如指掌。他的方向……正是通往二楼、三楼的楼梯口!
沈青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挣脱束缚。她藏身的报刊架位于楼梯口侧面,如果对方上楼,很可能会发现她!她握紧了手中的钢笔,冰凉的笔身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和倚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应对方案——是继续隐藏,赌对方不会发现?还是主动出击,抢占先机?或者……冒险从侧门逃离?
就在她心念电转、难以决断的刹那,那脚步声却在距离楼梯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突兀地停了下来。
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了另一种更为诡异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机器低鸣的嗡嗡声,衬托得这片空间愈发死寂。
沈青屏住呼吸,感官提升到了极限,试图捕捉对方的任何一丝动静。他为什么停下?是发现了什么异常?还是在等待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突然,那个静止的身影动了。他没有继续走向楼梯,而是转向了旁边——那一排排如同沉默士兵般矗立着的书架区域。他的脚步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变得极其轻微,仿佛踩在棉花上,融入了书架投下的、更深沉的阴影之中。
他没有上楼?他去了书架区?
沈青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半分,但警惕性丝毫未减。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从报刊架的缝隙中,望向那片书架区域。
高大的书架如同迷宫,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她只能隐约看到那个身影在书架间穿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的动作很从容,不像是在搜寻特定目标,更像是在……例行巡查?或者,他本身的目的地就是书架区的某个特定位置?
难道……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一个同样利用深夜潜入图书馆,有着自己秘密的人?或许是某个沉迷于某项研究、不愿被人打扰的技术员?或许是……另一个情报网络的成员?
各种猜测在她脑海中翻腾。她决定按兵不动,继续观察。只要对方不上楼,不靠近侧门,她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那个身影在书架间徘徊了大约五六分钟,最终在一个靠墙的书架前停了下来。他伸出手,似乎从书架上取下了什么东西,动作很快,看不真切。然后,他将那东西塞进了怀里,转身,依旧迈着那种轻盈而沉稳的步伐,朝着图书馆正门的方向原路返回。
他……就这么走了?
沈青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正门方向,又凝神倾听了几分钟,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几乎要瘫软在地。
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的对峙,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一次正面冲突都更消耗心神。那种在绝对黑暗中与未知危险仅隔数米的感觉,足以让人精神崩溃。
她不敢再多做停留,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再次确认周围安全,然后迅速推开侧门,闪身而出,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回到招待所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她才感觉到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冷汗早已将内衣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今晚的经历太过诡异。那个深夜潜入图书馆的神秘人,他到底是谁?他取走了什么?他的出现,与死投点那异常的潮湿感,是否有关系?
还有维修工老刘,医务室医生,那张密码纸片……所有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让她理不出头绪。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幕。戈壁的星空似乎比以往更加遥远和冰冷。那幽灵般的嗡鸣声今晚依旧没有出现,但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她感到更加不安。暴风雨来临前,往往是最寂静的。
她拿出那支钢笔,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能从这冰凉的金属中汲取一丝力量和冷静。顾怀远的脸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却无法给她带来明确的指引。她知道自己必须独自面对这片越来越浓的迷雾。
接下来的两天,沈青在一种表面平静、内心波涛汹涌的状态下度过。她依旧按时上下班,在资料室里扮演着沉默寡言的沈资料员,但她的目光却比以往更加锐利,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每一个进入资料室的人,试图从中找出与图书馆神秘人、与老刘、与医生相关的蛛丝马迹。
维修工老刘没有再来。医务室医生也没有再出现。陈新民和杨振华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再踏入资料室半步。这种集体性的“消失”,让沈青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们是在蛰伏?还是在策划着更大的行动?
她再次去了图书馆,检查死投点b。地砖下的情报已经被取走,依旧没有留下任何回信。组织的沉默,像另一种形式的压力,让她感到有些窒息。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逼到极限时,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天下午,她在整理一批刚刚归档的、来自第三研究室的普通技术报告时,在一份关于“辅助电源系统稳定性测试”的摘要附录里,看到了一张用于记录测试环境参数的表格。在表格的备注栏,有人用极细的铅笔,写下了一个小小的符号——
那是一个由三个交错三角形组成的、结构精巧的几何图案。
三角标记!又出现了!
而且,这次是出现在第三研究室的报告上!与杨振华所在的部门直接相关!
沈青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仔细查看了这份报告的日期和涉及的测试项目。日期是上周,测试内容只是最普通的辅助电源,与频率发生器的核心部分相去甚远。但这个标记的出现,意味着“棱镜”的触角,可能并不仅仅局限于第七研究室的陈新民,甚至已经延伸到了杨振华所在的第三研究室!他们对“七·三一”工程的渗透,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广!
这个发现让她不寒而栗。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情况上报!
然而,就在她准备再次启用死投点b的当晚,她回到招待所时,发现房间的门缝底下,被人塞进了一个折叠起来的纸条。
没有信封,没有署名,就是最普通的那种便签纸。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是谁?用什么方式塞进来的?
她警惕地检查了四周,确认无人,然后才捡起纸条,回到房间,反锁上门。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用打印机打出来的、没有任何特征的宋体字:
“想知道‘医生’和‘维修工’是谁吗?明晚十点,厂区西,老水塔。独自前来。”
没有落款,没有威胁,也没有承诺。只有一行冰冷而直接的文字,像一个赤裸裸的挑战,或者说,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沈青拿着纸条,久久未动。
窗外,戈壁的夜色浓重如墨。
那幽灵般的嗡鸣声,在这一刻,仿佛又隐隐约约地、从极其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