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冰心劫》
第十六章:【冰心之疑】
夜色深沉,听雪小筑万籁俱寂,唯有寒风掠过冰檐,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核心静室内,明珠清辉洒落,映照着天琦独自盘坐的身影。明日校场集会的决定已然下达,但那决断的背后,是他此刻翻江倒海、难以平息的内心。
白日的沉稳与冷冽,在独处时悄然褪去,露出了其下隐藏的波澜。外界的流言蜚语,如同一根根淬毒的细针,无孔不入地扎进他的心神。那些“功法诡异”、“与魔同源”、“身负心魔”的指控,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可以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宵小的诋毁,可以凭借意志压下被误解的愤怒,但有些东西,却无法轻易挥去。
那便是源于自身功法《万象归源诀》的特性,以及…那场险些让他万劫不复的心魔劫。
《万象归源诀》,包容万物,炼化归源。这本是无上玄功,是凌云真人临终所托的灵犀宗至高传承。它能炼化天地灵气,能吸收草木精华,甚至…能转化幽冥死气、魔气!这本是功法的强大之处,是“归源”真意的体现,是应对魔族的一大杀器。可如今,这最大的优势,却成了他人攻讦他的最大“罪证”!
“与魔同源…” 天琦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在碎石峡谷,在矿洞深处,他是如何运转功法,将那些侵蚀而来的魔气、死气悄然分解、转化,化为精纯灵力补充自身。这个过程在他看来理所当然,是功法的玄妙。但在不明就里、甚至心怀恶意的人眼中,这无异于魔道行径!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被提及的“心魔”。
那场在冰风堡静室内爆发的心魔劫,是他内心深处不愿轻易触碰的伤疤。宗门覆灭的惨状,师尊陨落的光雨,流亡路上的绝望,无法守护同伴的无力感…所有负面情绪在幽冥死气的引动下轰然爆发,将他拖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那一刻的暴戾、疯狂、以及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毁灭欲望,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他心有余悸。
虽然最终在飘雪不惜代价的帮助下,他成功渡劫,心境修为因祸得福更上一层楼。但“引动心魔”这件事本身,就像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如今被流言刻意放大、扭曲,竟成了他“已然入邪”的证据!
“难道…我的道,真的走偏了吗?”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识海。
这个念头一出,仿佛打开了某个禁忌的盒子。过往修炼《万象归源诀》时,一些曾被忽略的细微感触浮现心头——炼化魔气时,那瞬间掠过的、仿佛能引人沉沦的冰冷快感;心魔劫中,那源自功法本身、仿佛能包容甚至助长负面情绪的诡异特性…
“《万象归源诀》…包容万物…是否,连‘恶’,连‘魔’,也一并包容了?”
“师尊将此诀传我,言其关乎宗门兴衰,却未曾详述其真正来历…”
“我以此诀转化魔气,看似克敌,是否…也在无形中,被魔气所浸染?”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他越想心越乱,体内原本圆融流转的《万象归源诀》灵力,竟开始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与紊乱。那归源之力,不再平和包容,反而隐隐透出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他试图强行压下这些杂念,集中精神,按照功法诀要,引导灵力冲击江河境后期尚未完全稳固的某个关窍,意图用修炼来麻痹自己,证明自己的道无误。
然而,心已乱,道如何稳?
当他将心神沉入丹田,全力催动功法时,异变陡生!
原本应该平和浩瀚的归源灵力,此刻竟变得有些狂暴,在经脉中奔腾冲撞,隐隐带着一丝…暴戾之意!那悬浮于丹田深处的青铜令牌微微震颤,散发出清光试图安抚,但那两座龙碑虚影却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归源龙碑的混沌之意与生命龙碑的生机之力竟隐隐产生了冲突,使得他丹田内气息一片混乱!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他深埋的、关于心魔劫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凶兽,再次咆哮着冲击他的识海!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黑暗吞噬的瞬间,看到了燃烧的灵犀宗,看到了飘雪在他面前“陨落”的幻象,听到了内心深处那个充满诱惑与毁灭的声音在低语:
“看吧…他们不信你…”
“你的力量本就源于黑暗…何必压抑?”
“释放它…让所有质疑者…毁灭…”
“不!不是这样的!” 天琦在内心怒吼,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袍。他拼命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与那再次抬头的心魔抗争。
但这一次,心魔似乎抓住了他的弱点,攻击更加刁钻。
“你在怀疑…怀疑你的功法,怀疑你的道…”
“连你自己都不信了,如何让别人信你?”
“放弃吧…这条道…本就是错的…”
“噗——”
天琦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周身灵力剧烈波动,气息起伏不定,竟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那《万象归源诀》的力量在他体内左冲右突,仿佛要脱离掌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咄!”
一声清冷如冰泉流淌、却带着无上镇定力量的轻叱,直接穿透了他混乱的识海!
是飘雪!
不知何时,她已出现在静室门口,显然是被他紊乱的气息惊动。她并未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万载玄冰,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与挣扎。
没有过多的言语,飘雪指尖凝聚起一点极致纯净、不含丝毫杂质的冰蓝光华,那是她《九天霜雪功》的本源之力。她屈指一弹,那点光华如同黑夜中的寒星,悄无声息地没入天琦的眉心。
一股清凉至极、却又带着绝对秩序与宁静意境的寒意,瞬间席卷天琦的识海!
这股寒意并非攻击,而是抚慰,是净化,是镇压!
它所过之处,那翻腾的负面情绪、那蛊惑人心的魔音、那自我怀疑的杂念,如同被冰雪覆盖的尘埃,迅速平息、凝固、消散。那躁动的归源灵力,在这股纯粹冰雪意志的引导下,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渐渐恢复了平和与秩序。
天琦猛地喘了几口粗气,眼中的混乱与赤红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悸与…清明。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的飘雪,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后怕与感激。
飘雪缓缓走近,在他面前坐下,清冷的容颜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洞彻的宁静。
“道心若冰,外物不染。”她看着他,声音平淡却直指核心,“你若信你的道,万般诋毁,不过是拂面之风。你若疑你的道,片语只言,亦可成溃堤之蚁。”
“我…”天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间干涩。
“《万象归源诀》包容万物,是其博大,非其罪孽。你能转化魔气,是其神妙,非其污点。心魔之劫,是砺心之石,非堕落之证。”飘雪一字一句,如同冰锤敲击,震动着天琦的心神,“你若因外人无知之言,便动摇自身根基,怀疑师尊所传,否定过往所为…那才是真正入了魔障,辜负了所有信任你、追随你之人。”
天琦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是啊!他在做什么?因为一些宵小的污蔑,因为自身一时的心神失守,竟然开始怀疑师尊临终托付的无上玄功,怀疑自己一路走来所秉持的道!
这岂不是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若他自己都不信了,明日校场之上,他又如何能取信于人?如何能安定盟内浮动的人心?
想通了此节,天琦眼中最后一丝迷茫与自我怀疑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毅、更加沉稳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体内《万象归源诀》重新平稳运转,甚至因为经历了这番心神洗礼,变得愈发凝练圆融。
“我明白了。”他看向飘雪,郑重道,“多谢。”
飘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身影悄然消失在静室门口,留下天琦独自沉淀、巩固这险些失守的道心。
这一夜的“冰心之疑”,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虽凛冽刺骨,却也让天琦的道心,在这场内外交困的考验中,被淬炼得更加剔透、更加坚定。
(第七卷 《冰心劫》 第十六章 【冰心之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