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零和黎深静谧的独处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新一轮的任务唤醒，接着一连数天，黎深都没有离开过病区，而顾零也跟着作战部队深入了长恒山内部进行调查。
战局陷入焦灼，伤员被一个接一个地送来，长时间的高压工作让许多人都支撑不住，这几天医疗队里就累倒了四位医护。
再次从倒下的同事手中接手一名重症患者后，黎深下了医嘱，调整好呼吸机，又巡视了两圈病区，见一切正常，才走到帐篷外透气。
“黎深？”一个军医打扮的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黎深看着军人那张黝黑的脸上长着长长的胡茬，那双略有熟悉感的眼睛让他一时没认出来人。
那名军医摸了摸自己没来得及刮掉的胡须爽朗地笑了起来，他煞有其事地敬了个军礼。
“天行大学医学院31级卫廷钧，现EVoL特殊救援部队军医，向您致敬！”
黎深记忆中的脸和眼前的人艰难重合，“卫师兄。”
卫廷钧是黎深的同门师兄，黎深之前实习轮转到他工作的医院时，经常受到他的照顾。
他笑着拍了拍黎深的手臂：“这些天都在手术室里泡着，我这个样子你认不出来也正常，时间过得真快，你都是正儿八经的医生了。”
“师兄什么时候来的？”卫廷钧还是和黎深记忆里的性子一样，是个热情又随和的人。
“出事当晚就来了，这里的状况很糟对吧？可现在已经比一开始好很多了……”
卫廷钧苦笑着，十天前又派了四支队伍深入长恒山探查，之前几次人员伤亡都很严重，这次听说临空派来的特别顾问也编入了其中一支队伍，希望这次的探查在这位特别顾问的加入下能有所突破。
“你是和临空猎人协会派来的特别顾问一起来的吧？我听说是那个临空最年轻的女猎人，灵空行动部的人都说她是吉祥物，有她在的任务都会比较顺利，她的年纪和你差不多，你们熟吗？她人怎么样？”
卫廷钧想到这里，看向了黎深好奇地询问，他是真的很希望在这样的绝境中找到一个方向，一个突破口，这个带着光环而来的特别顾问早已成为了这次探查行动的焦点。
听到卫廷钧提起顾零，黎深的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她很强。”听到黎深的回答，卫廷钧对这位特别顾问的实力有了确信，毕竟这位小师弟很少这样直接地肯定一个人的能力。
远方忽然传来沉沉的轰鸣声，紧接着是雪块崩塌沙石滚落的巨大响动，远处的长恒山被闪光弹照得亮如白昼。
卫廷钧望着远方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晚也睡不了了，走吧，离伤员到应该还有一会，也不知道是出去探查的哪一路遇上了雪崩。”
卫廷钧走了两步，发现黎深并没有跟上，他望着远处的长恒山，手指摩挲着袖口处一枚白玉雕刻的袖扣，直到卫廷钧再次出声，他才收回目光迈步走回病区。
整整一天一夜，派出去的四个探查小队中的三个队伍陆续返回，只剩顾零所在的第四小队迟迟未归，营地里渐渐开始传出第四小队可能全军覆没的猜测。
会传出这样的猜测，也是因为这次探查的伤亡太大，其中遇上了雪崩的第二小队，出发时是30人，最后只幸存了3人，当中的一人重伤，在黎深竭力的抢救下还是没能留住。
深夜，巨大的探照灯照在茫茫的雪地上，衬得夜色里的长恒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黎深走出病区，他垂落的视线看着双手，一颗跳动的心脏在手中慢慢停止的感觉如同梦魇，没有人能挽救所有人的生命，黎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可他却依然不自量力地坚持着。
黎深想起在顾零离开深入长恒山的第一个夜晚，他再次进入了那个被冰雪覆盖的梦境，一个白色的身影伫立在肆掠的风雪中，黎深朝他走去，漆黑的冰晶在黎深手中凝结，而那个身影不躲不闪，木然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死亡。
冰晶射出的瞬间，风雪骤停，黎深在这一刹那看清了眼前的场景，一朵洁白晶莹的茉莉挡住了黑色的冰刺，她的身后是一身白大褂的自己。
梦境里的死神也嘲讽着自己的徒劳与无能，想要扼杀妄想挽救所有生命的那个他，但是，他还没打算认输，况且还有她在自己身边。
“黎医生，还在忙啊？”一名扛着钢材路过的军人同黎深打招呼。
“徐连长。”黎深点头致意。
徐谦手上有两位士兵是黎深救回来的，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有了交情。
“外头这么冷，黎医生还是回去休息吧，这么多天我就没见过你歇着。”徐谦跺了下灌了雪的军靴说道。
“我刚睡醒。”黎深随口回答，实际上上一次闭眼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接连不断的抢救与手术，像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而她所在的小队也一直没有消息传回驻地……
“这些钢材是做什么用的？”黎深不愿再想下去，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说是病房又不够用了，让我们赶紧多搭几间帐篷出来。”徐谦抹了抹额上被冻成雪沫的汗，“怪得很，以前的救援行动也不少，这次还配发了新装备，受伤的人却反而越来越多，那些流浪体总也杀不完，见鬼了。十多天了，第四小队到现在也没有消息，通讯都因为这场大雪中断了，那位猎人小姑娘也不知道……哎………”
徐谦没注意到黎深绷直的唇角和握紧的手，他扛着钢材朝着帐篷的搭建地走去。
黎深抚上贴着心口存放的袖扣，压下心中的忧乱，想起最近看到的好几份EVoL异常报告若有所思。
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荡进了整片驻地，驻地的灯光亮起了大半，医护人员迅速做好了接手伤患的准备，然而不同于以往的混乱嘈杂，在鸣笛声停止了短暂几秒后，驻地门岗方向爆发出了海啸般的欢呼声。
有人按捺不住跑出了病区，不一会喘着粗气地跑了回来，脸上一扫连日来的疲惫洋溢着无比的欣喜。
“是……是第四小队回来了，30人一个……不少！全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病区前的人都欢呼了起来，就连病房里都充满了激动的呼声，这是从灾害爆发以来唯一一次所有人平安回归的奇迹，它振奋了驻地里低迷的人心。
“医生，我们需要一个医生！”一个士兵快步跑到了病区，他的军装上还留有战斗的痕迹，这应该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
“什么情况？”卫廷钧和黎深率先来到了士兵面前，一如每一次接手病患一样询问情况。
“是猎人小姐，她为了救我头上受了伤，流了好多血，可她只说是小伤，不用麻烦医生，就回住处了，但我还是不放心，请你们去看一下吧。”
年轻士兵的话音刚落，黎深就已经朝着休息区跑去，卫廷钧看着那个永远面不改色的小师弟略显匆忙的背影，福至心灵地笑了起来。
黎深掀开十几天前自己躺过的那个帐篷的门帘，那抹白色的身影安静地倚在行军床上，他的心在看到她半张染血的脸时震颤了起来。
“零，听得见吗？”黎深的手搭上了顾零的肩膀晃了晃。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抬起头想看清眼前的人，可脸上被冻住的血液来到温暖的帐篷里又被融化，它黏腻着顾零的视线。
面前的人俯身凑近，轻轻拭去了顾零眼皮上的血迹，似乎是怕自己再睡过去，黎深清冷的嗓音正一遍遍叫着自己的名字。
顾零晃了晃昏沉的头，“黎深……我听得见，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就是………好困。”
顾零努力撑着打架的眼皮，她是真的困，一连十几天的高强度行军，休息时也一直持续着共鸣维持着警戒，长恒山内部的异能量太不稳定，流浪体总是随时出现，一场忽如其来的大雪又中断了小队与驻地的通讯，磁场异常使得指南针这些可以分辨方向的仪器全部失灵，顾零每次使用EVoL都是在临近阈值示警时才停下来，所以一回到安全的驻地，困意就怎么挡都挡不住了。
“零，别睡，先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受伤的。”
黎深平静语气里的焦急落入了顾零模糊的脑海，瞬间激散了睡意，那双黑色的眼眸中薄雾散去，一点星光亮了起来，映出了黎深长着青色胡茬的脸。
顾零的手指摸了一下黎深的下颌，微痒又扎手的触感让顾零弯起了眉眼，见顾零轻笑出声，黎深松了一口气，神情随即恢复了工作时的严肃。
“什么情况下受伤的。”黎深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再次问了一遍。
“哦，这个啊，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滚落的石块，我顺手炸了，这是被小石头划伤的，我看过了，只是皮肉伤，血也已经止住了，不信你看，嘶………”
顾零将额前的碎发捋开，不让他看清楚估计不会放心，碎发还粘着鲜红的血迹，一条曲折的伤口掀起了一块皮肉，顾零的动作恰好又扯开了裂口。
“……你跟我来。”黎深轻止住了顾零的动作，他看清了顾零的伤，牵起她的手往帐篷外走。
顾零任由黎深牵着走到了病区的帐篷里，看着他拿出了缝合用的工具，熟练地戴上手套消毒。
额……有那么严重吗？顾零只敢在心里嘀咕，她之前没有感觉到有多疼，再加上极度的困倦，就想先睡一觉再来处理这个小伤口，但看黎深现在摆出的阵势，好像挺严重？
“需要缝针吗？”顾零弱弱地问了一句，然后收获了黎医生一个凉凉的眼刀。
“打麻药的时候会有点疼。伤口目前没有异物残留和感染征兆，清创之后就可以缝合。”
他凑得很近，顾零只能闭上眼睛，呼吸的空气里都是黎深的气息，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正隔着手术铺巾清理伤口处的血痂，黎深指尖的触感变得格外清晰，顾零想起黎深长满胡茬的脸，又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游戏里可没见过这样的黎深。
“………怎么了？”顾零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的模样让黎深颇为无奈，他大概猜到了她在笑什么。
“从来没见过你长着胡子的样子，看来这段时间黎医生一定救了很多人，忙到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了。现在让你一个心外科的主刀医生给我缝这种小伤口，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一点？”
面对顾零的调侃，黎深冷笑了一声，手中的钩针器泛着森森的寒意，顾零赶紧收起了调皮，腰背也挺得直直的，像极了一个三好学生。
“前线医院的救援医生都是按需分配的，目前只有我空下来了，请服从调剂。很多死在战场上的人，都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及时引起了感染，继而导致伤口溃烂、破伤风、脓毒血症………”
“黎哥哥，我错了。”顾零立马乖巧认错，她怕自己被黎深的医学术语攻击到当场秒睡，到时候又会把他吓一跳。
“………认错倒是快。”黎深缝完最后一针，将纱布用胶带固定好，沉默了一会，他抬手将顾零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
“48小时内不要沾水，避免食用刺激性食物和剧烈运动。”
“那个……要是不遵医嘱后果会很严重吗？”顾零的声音几乎吞进了肚子里，不是她不想休息，而是长恒山内部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了。
“发生了什么？”黎深眼见顾零变得严峻的表情，知道她会这样问一定有什么原因，而这个原因肯定和这次的探查结果有关。
“长恒山内部的磁场发生了大规模异变，异变的核心在北部悬崖的深谷，这次我们没有装备摧毁核心的武器，只能先回驻地准备，所以……应该很快就会重新出发。”
顾零说出了这些天探查的结果，还有一点她到现在也不能确定，那就是在那个核心区域，好像隐约有以太芯核的气味。
“果然………”黎深其实已经根据那些患者的一系列异常推测出了长恒山内部的磁场发生异变，而现在探查的结果也应证了自己的猜测。
在黎深思考的间隙，他的肩膀忽地一沉，顾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合上了双眼，靠着黎深的肩睡着了，少女均匀的呼吸安抚着黎深连日紧绷的心弦，他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原来是真的困了………”黎深轻笑着喃喃，疲惫被脸颊上发丝柔顺的触感激活，不过几秒，两人平稳的呼吸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