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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将至。谢珩处理完手头几件紧急的公务,抬眼看了看窗外忘川那永恒不变的朦胧天光,心中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幽砚这头一回去喵居“服役”。那丫头活泼有余,稳重不足,喵姥姥虽看似未深究,但若再出差错,恐怕就非区区照料麒麟能轻易揭过了。

略一思忖,他决定还是亲自带她走这一趟。唤来依旧有些忐忑的幽砚,两人便离开桃源居,朝着忘川后山那处被淡淡灵雾笼罩、寻常名士也较少踏足的喵居行去。

穿过一片幽静的竹林,踏过一条潺潺流淌、漂浮着些许发光苔藓的溪流,喵居那爬满了翠藤的古朴篱笆墙便出现在眼前。尚未入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各种软糯或娇憨的猫叫声,间或还有铃铛清脆的响动。推开虚掩的柴扉,只见院内景致悠然,几只毛色各异、体型或大或小的猫灵正慵懒地趴在阳光下、假山上、或是窗台上打着哈欠,舔舐着爪子,对于谢珩这位常客的到来,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便不再理会,显然早已习惯。

“使君,您来了。”一个略带紧张的声音响起,只见陆游早已等候在院中一株老梅树下,见到谢珩,连忙快步迎上,恭敬地行礼,脸上还带着一丝昨日溜号被抓包的心虚。

谢珩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院落。只见在庭院中央那片最为柔软的草地上,一只体型硕大、通体乌黑油亮、唯有四爪雪白的巨猫,正蜷缩在那里,睡得正酣,鼻息间发出轻微的、带着韵律的呼噜声,正是化作原形休憩的喵姥姥。即便在沉睡中,她周身也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不敢惊扰的威严与古老气息。

而就在这时,一道青金色的身影,如同一个蓝色的小太阳般,带着欢快的气息从院子角落的一丛灵草后猛地窜了出来,直扑谢珩!那身影似鹿非鹿,似龙非龙,头生独角,身披鳞甲,尾巴如同燃烧的火焰,周身散发着温和而纯净的祥瑞之气——正是那只由南海仙翁寿星所赠、与忘川极有缘分的幼年麒麟!

“麟儿。”谢珩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蹲下身,张开双臂。那小麒麟灵巧地一跃,便精准地扑入他的怀中,亲昵地用头顶的独角蹭着他的脸颊,发出“呜呜”的、如同幼兽撒娇般的声音。它对谢珩极为亲近,这份情谊源自谢珩身上那份平和而强大的、维系忘川平衡的仙灵气息,也与当年寿星赠予时的一段缘法有关。

谢珩抱着小麒麟,感受着它身上传来的温暖祥瑞之气,轻轻抚摸着它光滑的鳞片。片刻后,他将其小心地放到一旁有些看呆了的幽砚手中,温言道:“幽砚,这便是你今后需要照料的麒麟,我们常唤它‘麟儿’。它性子活泼,但很通人性,你需耐心些。”

幽砚手忙脚乱地接过这沉甸甸、暖呼呼的小神兽,又是紧张又是新奇。麟儿似乎对这位新来的、气息纯净的小仙官也并不排斥,只是歪着脑袋,用那双清澈如琥珀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陆游见状,立刻上前履行他“指导”的职责。他先是示意幽砚放松,莫要太过紧张僵硬,然后开始细细讲解:

“幽砚仙吏,你看,麟儿虽为神兽,但心思如同稚子,最喜人陪伴玩耍。”陆游指着麟儿脖颈间一圈柔软的金色绒毛,“此处是它觉得最舒适、最喜欢被抚摸的地方,你可以先轻轻抚摸这里,与它熟悉一下。”

幽砚依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蓝色的绒毛。麟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咕噜”声,还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心。

“平日里照料,首要便是梳理它的鳞甲。”陆游取过一旁早已备好的一把由暖玉制成的、梳齿圆润的梳子,示范道,“需得顺着鳞片生长的方向,动作要轻柔,不可逆鳞,否则它会不舒服。尤其是背脊和四肢关节处,这些地方它自己不易打理。”他将梳子递给幽砚。

幽砚接过玉梳,学着陆游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始为麟儿梳理。起初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在陆游的指点下,很快便掌握了要领。麟儿似乎很是享受,乖乖地趴在她身前,尾巴惬意地轻轻摇晃。

“其次是陪它玩耍,消耗它过于旺盛的精力。”陆游又取出一只用忘川灵草编织的、散发着清香的彩色小球,“麟儿喜欢追逐这类滚动的物件,你可以在院中空旷处抛掷,与它嬉戏。但切记,莫要跑得太远,惊扰了其他猫灵,尤其是……”他敬畏地看了一眼仍在酣睡的喵姥姥原形。

玩耍间,麟儿几次三番跑到谢珩脚边,用嘴巴轻轻叼着他的袍角,或者用头拱他,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期盼,显然是还想让谢珩陪它玩。谢珩看着它那撒娇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每次都会蹲下身,轻轻将它抱起来,抚摸着它的脊背,温言哄上几句,才又将它放回幽砚身边,示意她继续。

陆游在一旁看着,也不禁莞尔,低声道:“麟儿对使君最为依赖,使君往日公务繁忙,来得少了,它便时常显得有些蔫蔫的。今日见使君来了,这才如此兴奋。”

在陆游细致耐心的指导和幽砚逐渐投入的照料下,一个时辰竟过得飞快。期间,幽砚为麟儿梳理了全身鳞甲,陪它玩了小半个时辰的追球游戏,还按照陆游的指点,取来了喵居特制的、由灵露和仙果制成的点心喂给它。小麒麟吃得心满意足,对幽砚的态度也越发亲昵,甚至会主动用头蹭她的手。

时辰已到,谢珩招呼幽砚准备离开。麟儿似乎察觉到谢珩要走,立刻丢下嘴边的玩具,跑到谢珩腿边,依依不舍地绕着他转圈,发出低低的、带着恳求意味的呜咽声。

谢珩心下微软,蹲下身,揉了揉它头顶温润的独角,语气温和而带着歉意:“麟儿乖,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前些时日是积压的公务太多,才疏忽了你,莫要怪我。”他轻轻拍了拍麟儿的身侧,“你看,现在不是有幽砚姐姐每日来陪你了吗?要听话。”

麒麟仿佛真能听懂他的话语,仰头看着谢珩温柔而肯定的眼神,那点小委屈这才消散,它用鼻子蹭了蹭谢珩的手心,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乖巧地走回到陆游身边站定。

离开喵居,走在返回的青石小径上,幽砚虽然额角见汗,官袍也沾了些草屑,但脸上却带着完成任务的兴奋与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使君,麟儿它真的好可爱,也好聪明!”她雀跃地说道。

谢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稍安,微微颔首:“嗯,你能与它相处融洽便好。日后每日准时前来,耐心照料,切莫再莽撞。”

他没有直接返回桃源居,而是脚步一转,带着幽砚来到了忘川最为核心、也最为神秘的所在——九泉之井。

井口依旧氤氲着轮回的光晕,无声地旋转,仿佛连接着无数世界的生灭。站在井畔,能感受到那股浩瀚、古老而又带着一丝悲悯的轮回气息。

“幽砚,此处,便是九泉之井。”谢珩神色肃然,对身边的少女仙吏郑重说道,“此井乃是忘川,乃至整个阴司运转的枢纽之一,至关重要。你所见的诸位名士,其真灵皆是通过此井,被接引入忘川。同时,每日亦有无数凡人的灵魂,通过此井去往他们该去的轮回之地,不过接引他们的,是奈何桥边的孟婆夫人及其属下。我们忘川仙官的职责,主要在于感应并接引那些身负星灵之光、青史留名的英魂。”

幽砚看着那深邃莫测的井口,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庞大力量与秩序,小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谢珩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是,使君!幽砚明白了!”

就在这时,九泉之井那恒定的光晕忽然产生了明显的波动!井口旋转加速,光华流转,散发出一种不同于帝王龙气、也不同于文士清光的独特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不羁、狂放、自然与些许酒意的潇洒之气!

“呀!这是……”幽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名士降临的异象,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谢珩却已是见怪不怪,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井口的变化。只见光华渐敛,两道身影并肩从井中迈步而出。

左边一人,身着青碧色宽大儒衫,衣襟微敞,略显随意。他面容清癯,眉目疏朗,嘴角似乎总噙着一抹看透世情的淡然微笑,手中抱着一张形制古朴、木质温润的七弦古琴,整个人站在那里,便有一种“肃肃如松下风”的清逸高旷之感。

而右边一人,风格则更为不羁。他穿着一件华贵的深紫色锦袍,却披头散发,任由墨发随风舞动,颇有几分狂士之风。他手中握着一支通体莹白、犹如美玉雕琢而成的长笛,眼神迷离中带着洞察世事的锐利,顾盼之间,那股睥睨礼法、纵情任性的气度,比之绿衫名士犹有过之。

谢珩对身旁看呆了的幽砚低声道:“这二位,乃是魏晋时期的名士,嵇康和阮籍。他们与另外五位志同道合之友,常聚于竹林之下,纵酒放歌,谈玄论道,藐视礼法,世人称之为——‘竹林七贤’。”他目光扫过那持琴与持笛的二人,语气带着一丝欣赏,“而眼前这二位,堪称七贤之中,风骨最为特出,才情最为耀眼的两人。”

幽砚听得入神,目光在两位名士身上流转,充满了好奇。

谢珩心念一动,觉得这正是锻炼幽砚的好机会。他取出那卷光华内蕴的风华录,递到幽砚面前,温言道:“幽砚,今日便由你,来为这二位先生录名。不必紧张,依照我平日所做即可。”

幽砚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既紧张又兴奋的神色。她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那沉甸甸的风华录,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上前一步,学着谢珩平日的样子,对着两位刚刚降临、尚在打量周遭环境的魏晋名士,执礼道:

“二……二位先生安好。在下幽砚,忘川仙吏。奉使君之命,为二位先生录名,还请……还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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