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天刚蒙蒙亮,十五阿哥府邸便开始锣鼓喧天,时不时还有鞭炮炸响,隔着几条街巷都能感受到蒸腾而上的喜气。
其实从初五晚上开始十五阿哥府就府门大开,红毯从巷口一直延伸到府里,穿着崭新礼服的护卫精神抖擞地列队迎候,准备迎亲的队伍即将出发前往侧福晋瓜尔佳氏的本家。
另一边,青禾则是悄无声息地从角门溜了出来。
她特意挑了这个时辰,就是要赶在府里正式热闹起来之前离开。
她可不想再掺和进任何与皇子大婚相关的麻烦事里了。
这次,无论那边是锦绣繁华还是暗流涌动,都跟她青禾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了。
想到这里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狡黠而轻松的笑意,嘿嘿,溜之大吉,眼不见为净。
一出角门,清晨微凉的空气立即带着早点摊子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想起了上次和张保一起吃过的街角水煎包。
那对夫妇手艺是真不错,面皮煎得金黄酥脆,内馅饱满多汁,吃完还黏嘴呢......
只是,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右颊上覆盖着褐色药膏的伤疤,这样过去会不会吓到别的食客?
算了,不管了!她甩甩头,美食当前,还在意那些虚的做什么?先吃了再说!
北京的春天,美则美矣,却有一桩顶讨厌的事。
飞絮。
从古至今这东西就没消停过。
刚进入农历三月,鹅毛般的柳絮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纷纷扬扬,漫天飞舞,无孔不入。
青禾用手虚掩着口鼻低头沿墙根快步疾走。
无处不在的柳絮沾在头发上衣服上,甚至试图往鼻孔里钻,惹得她一阵阵发痒。
她一边在心里吐槽恼人的飞絮,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的路,生怕一个不留神被迷了眼睛。
她虽然没有哮喘的毛病,但若是被飞絮糊一眼,那滋味也绝不好受。
一路上她只顾着专心躲避,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早点摊前。摊位支着简陋的布棚子,几张矮桌条凳都坐满了人。
这么早就这么热闹啊,还想着早点吃完避开人群呢。算了,没办法了。她刚要寻个空位,目光一扫,却顿住了。
张保也在。
他就坐在棚子边缘的一张桌子旁,穿着一身半旧的深灰色棉袍,外面套着藏青色马甲,腰背挺得笔直,与周围那些缩着脖子吸溜着豆花的老北京食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显然早就看到了青禾,远远地就站起来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喊她。
可看到青禾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飞絮,走得很是专注,他又担心自己突然一喊会吓到她,说不定就分心摔跤了。
于是,已经到了嘴边的呼唤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就那么直挺挺地杵着,眼神紧紧追随着青禾的身影,像个突然被钉在地上的木头桩子似的,连摊主夫妇热情地问他“爷,今儿个还是老三样?”都没听见。
青禾一抬头,正对上张保复杂难言的目光。
她下意识就想侧过脸,用没受伤的那边对着他,然后就伸手想去遮掩右颊的伤疤。
但动作做到一半她却愣住了。因为她看到张保那双憨直明亮的眼睛红彤彤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水来。
他......他这是要哭吗?
青禾心里一急,也顾不得遮掩了,连忙快走几步到他跟前,仰起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轻松:“我没事,你看,好好的呢。”
谁料想,她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张保委屈担忧的情绪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他眉头紧紧皱起,嘴角向下撇着,那副表情活像是被人欺负了又不敢还手的大型犬,看起来随时都能真的哭出来。
青禾是个资深社恐,最怕的就是这种直白外露的情绪场面,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许多,她赶紧扯住张保的棉袍袖子,不由分说地把他往角落里一个更不起眼的位置拉。
“坐下,快坐下!”她几乎是半强迫地让他坐回条凳上,然后转头对着还在等待点单的摊主夫妇说:“老板娘,老三样,再加一碗豆花,一碟水煎包!”语速飞快,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安排好这些,她才在张保对面坐下,暗暗松了口气。
张保被她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有些懵,呆坐了片刻,才像是反应过来,抬起手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似乎想擦掉不该有的湿意,也或许是想掩饰自己的失态。
但是不知道因为手心茧子太粗糙,还是因为见到青禾内心羞涩紧张,这么一擦之后,他整张脸,从额头到脖颈,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起来,红得透亮,简直像是突然严重过敏了一般。
青禾看着他这副窘迫又憨直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保见她笑了,虽然脸上还是烧得慌,紧绷的神情倒是松弛了一些。
他还是不敢看青禾的脸,目光游移着落在桌面上,声音闷闷的:“我......我早就听说了。府里走水,有个宫女为了救福晋,被大火毁了容。”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我猜到是你,想去看你,可是之前才在宫里为了你跟十五爷顶撞过......我怕这个时候再去府里找你,反而给你惹麻烦。我没别的法子......”
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青禾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带着笨拙的真诚:“我只能得空就来这儿等着。想着你或许会出来,或许能碰上。等了好几天,今天......今天总算等到你了。”
好家伙,搁这守株待兔呢?
这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