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慌忙垂下头,不敢胤禑看明自己的神色,急忙分辨道:“主子明鉴,张保大人是来寻主子回禀公务的,并非特意来找奴才。”
她试图将事情拉回主仆正轨,撇清不该有的关注。
胤禑却并不买账,他哼了一声,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青禾低垂的头顶,一语便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哦?不是找你?那他三番两次眼角余光朝你那边瞟,那副欲言又止的架势,你以为我是瞎的吗?”
这话直接炸得青禾头皮发麻。
她知道清朝初期宫规森严,各种规律十分严苛,禁满汉通婚,尤其严禁宫女与侍卫私通,一旦被发现,轻则逐出宫去,重则立时打死,绝无宽宥。
她想起前世特别喜欢看的《宫女谈往录》,这本书由慈禧太后身边很是得用的宫女荣儿讲述,金易主笔记录,是一部十分写实的清朝宫女自述。
书里讲,宫女荣儿伺候了慈禧八年,庚子年八国联军进紫禁城,慈禧西逃时带的也是她,一路上条件万分艰辛,她还是尽心尽力地伺候慈禧,小命都朝夕不保了,还顾着主子。
但就是这样的“生死相随”,都抵不过封建社会主子和奴才之间的阶级鸿沟。
最后,因为各种利益关联,荣儿被慈禧赏赐给了太监,一生尽毁。
她自己呢?她根本算不上荣儿那等忠仆,不过是个无根无基的宫女,若是真被主子认定与侍卫有染,或者哪怕只是惹得主子不快......
她不敢硬顶,只能避重就轻,声音愈发低微。
“主子息怒!奴才不敢隐瞒。前阵子张保大人确实曾因一些私事寻奴才帮过一个小忙,奴才想着举手之劳,便应下了。或许张保大人今日是想寻机会向奴才道声谢?”
胤禑听着她这番漏洞百出的辩解,嘴角直接抿成一条直线。
他当然不信。
张保那小子看青禾的眼神,绝不仅仅是道谢那么简单。
但此刻他看着青禾吓得脸色发白,连肩膀都在微微发抖的样子,心头那团无名火里,又莫名掺杂进一丝不忍。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深究,也没有戳穿她,只是眼神依旧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过了好一会儿,胤禑忽然移开了目光,望向窗外已然漆黑的夜色,语气变得有些飘忽,说起了与这场辩论赛毫不相干的事。
“说起来......当年在翊坤宫,十八弟早夭,我病得那样重,太医都说凶险。那时候,是你日夜守在我床边,喂药擦身,片刻不离。”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后来,也是你总劝我,说躺久了身子更虚,鼓励我下地走动,慢慢锻炼......我才一点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青禾身上:“青禾,我待你......终究是不同的。聪明如你,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吗?”
青禾听到这番话,心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哦,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老娘当初是怎么给你当牛做马熬更守夜,又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呢!
知道你还跟我这儿摆主子的谱,为了点莫须有的猜忌就来审问我?合着功劳苦劳都是应该的,一点不合你心意就要被怀疑敲打?
既得利益者真的从来不会将心比心!
她越想越气,一股压抑了许久的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穿越过来这几年,她一直谨小慎微,逆来顺受,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每天担心的都是自己的脑袋会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掉了。
而这位尊贵的阿哥爷呢?或许只是今天这点微不足道却伤了他自尊的猜疑,就像自己欠了他八百万一样兴师问罪。
凭什么?!
这股怒气来得如此猛烈,几乎是青禾来清朝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气”这种情绪。她一直以来的隐忍和退缩,在这一刻,仿佛被委屈和不公点燃了。
青禾心的紧紧抿着唇,低着头一言不发,但这副沉默抗拒的样子落在胤禑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意味。
她这是在为了张保,梗着脖子跟自己较劲?
这个认知让他心下更生气了,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可看着她那单薄的身影,想到她吓得发抖的样子,那句“拖出去”在嘴边滚了又滚,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像是跟自己赌气似的,猛地一挥袖子,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火气:“行了!别再说了,你下去吧!”
青禾满头雾水,架都还没开始吵,下去干嘛?跟我吵啊!老娘豁出去这条命也要跟你吵翻天!
心里想是这么想,终归到底青禾还是挺爱惜这颗脑袋的,没真的破口大骂,只在心里“啐”了一句,又闭着眼睛翻了好几个白眼,才屈膝行了个礼退出书房。
她知道这事儿没算完。
前世她曾经在一次会上给过副院长难看,从那天起,副院长就不断地给青禾穿小鞋。胤禑估计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日,胤禑开始不断地在各种细枝末节的地方给她使绊子。从古至今,人只要有点小权利,都是一个货色。
第二日,青禾照例去书房伺候笔墨,胤禑都还没开始写字,只抬眼瞥了瞥砚中墨水,就开始皱着眉挑剔:“墨研得太浓了,写出来的字还能看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青禾垂眸不语,墨汁的浓淡分明与往日一般无二。
又一次,她将晾晒好的里衣给他送去,他却随手拿起一件,淡淡道:“这熏的什么香?味道不对,拿回去重熏。”
可熏香根本就是府里份例的,从来都没有变过。青禾心里明白,却也只能默默抱起衣裳退下。
就连端茶送水这样的小事也很难让他称心如意。
每每青禾小心奉上温度正好的茶水,他连碰都不碰,只一句“凉了”或是“烫了”,便打发她再去换。
有时候要让她来回跑上两三趟,他才不甚情愿地接过,仿佛施恩一般。
这些刁难都算不上什么大事,更谈不上严厉的惩罚,却琐碎又磨人,像细小的沙砾硌在鞋里,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主子不高兴了,你在被刻意针对。
青禾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别扭的阿哥爷是心里那口气没顺过来,又放不下身段明着发作,只能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不满。
看着是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处理起事情来小学生一样。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