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北境长城。
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长城。
它是一道横亘在天地间的，由尸骸与废铁堆砌而成的巨大伤疤。
黑色的城墙早已被染成暗红，万载黑石铸就的墙体上布满了狰狞的裂口，最大的缺口处，甚至能开进一整支装甲部队。
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这里是人族与妖兽的绞肉机，每一秒都有生命被碾碎，化为焦土上的养分。
顾凡站在一段相对完整的墙垛上。
他身上那套来自临江城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不知从哪个战死将军身上扒下来的，残破的黑色铁甲。
铁甲上，刻满了爪痕与刀剑的划伤。
三个月不间断的杀戮，将他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青涩彻底剥离。
他感觉不到疲惫。
也感觉不到伤痛。
驱动这具身体的，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麻木。
一头超凡境七层的狮形妖兽，突破了下方散兵的防线，咆哮着扑上城墙，目标直指顾凡。
顾凡没有动。
直到那腥臭的巨口即将触及他的面门。
他才缓缓抬起手，食指前伸，轻轻点在了妖兽的眉心。
没有巨响，没有冲击。
那头凶悍狂暴的狮形妖兽，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猛地一僵。
下一秒，它体内的妖气洪流瞬间逆转，狂暴的力量从内部冲垮了它的经脉与骨骼。
噗。
一声轻响。
妖兽化作一地黑色的粉尘，被城墙上的罡风吹散。
《镇龙斩妖》。
裂地境七层的修为，让他施展这套功法时，已经到了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地步。
杀戮，变成了一种效率的艺术。
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幽灵，在延绵数百里的防线上游荡。
哪里有缺口，他就出现在哪里。
哪里有强大的妖兽，他就去哪里。
“黑面杀神”。
这是北境长城的士兵们，在私底下给他取的外号。
没人知道他从哪来，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只知道，只要那个穿着残破黑甲的身影还在，防线就不会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
大地，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震动。
城墙下，那片无边无际的黑色兽潮，忽然分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头体型超过百米的，形似蜈蚣的巨兽，从地底深处钻了出来。
它每一片甲壳上，都长着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上千张人脸同时发出无声的尖啸，化作肉眼可见的墨绿色波纹，向四周扩散。
被波纹扫中的人族士兵，身体瞬间僵直，七窍流血，生机在短短数秒内被抽干。
武王境。
一头货真价实的，相当于这个世界人族武王境的大妖。
“撤！全线后撤！启动二号防御法阵！”
城墙后方，一个将领，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但已经晚了。
那头蜈蚣巨兽的目标很明确，它那双由无数复眼组成的巨大眼球，死死锁定了城墙上的顾凡。
它能感觉到，这个渺小的人类，对它有着致命的威胁。
蜈蚣巨兽张开巨口，一道浓缩了剧毒与死亡法则的墨绿色光柱，喷吐而出。
光柱所过之处，空间都出现了轻微的扭曲。
顾凡站在原地，体内的气血罡气疯狂运转，准备硬接这一击。
这一击，他接得下。
但身后的这段城墙，和城墙上数千名士兵，绝对接不下。
没办法了。
只能以伤换命。
就在他准备强行调动全身罡气，化作护盾的瞬间。
轰隆隆！
一道完全不讲道理的，粗壮到夸张的紫色雷霆，从九天之上悍然劈落。
它没有劈向蜈蚣巨兽，也没有劈向顾凡。
它精准地落在了兽潮最密集的中后方。
刹那间，紫光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天地。
雷光所及，一个半径超过千米的巨大圆形区域内，数万头妖兽，无论境界高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瞬间蒸发成了最原始的粒子。
大地之上，留下一个边缘被高温琉璃化的，深不见底的巨坑。
整个战场，那亿万妖兽的嘶吼，都为这毁天灭地的一击，出现了长达三秒的死寂。
那头蜈蚣巨兽喷吐的光柱，也为之一顿。
它感受到了。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天敌的绝对恐惧。
所有人和妖兽，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雷光降临的方向。
烟尘与电弧之中，一个身影，缓步走出。
他走得很慢，很随意，仿佛不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
那张脸，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懒散，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痞气。
顾凡的动作，停住了。
那头蜈蚣巨兽带来的压力，被他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秦风。
这家伙也来了这个世界，而且没死。
秦风也看到了顾凡。
他吹了声口哨，飞奔跨越了近千米的距离，落在了顾凡身边。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凡这一身破烂的黑甲，和那张冷得掉冰渣子的脸。
潮水般的妖兽，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头堪比裂地境的蜈蚣巨兽，也从短暂的震慑中反应过来，发出了更加愤怒的咆哮。
两人却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仿佛这片炼狱战场，只是他们久别重逢的背景板。
秦风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老顾，你这新造型，有点帅啊。”
顾凡的注视，从秦风身上那股暴虐的雷电之力上扫过。
裂地境三层。
“彼此彼此。”
顾凡开口，三个月来第一次说了超过两个字的句子。
“治网瘾的技术见长。”
秦风哈哈大笑。
他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我一醒来，修为都没了。好不容易修炼一年到超凡巅峰，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帮孙子不讲武德，非要搞什么灭村套餐。老子寻思着，总不能白吃白喝人家一年，就顺手帮他们渡了个劫。”
“一路上，我是边修炼边赶路。到了裂地三层，我想着老子天下无敌了，听说北境长城破了，来顺手帮个忙，结果居然见到了你，哈哈，果然我是你室友吧。”
他的话轻描淡写。
顾凡却听出了其中的血腥。
两人相视一笑。
所有的经历，所有的苦难，所有的思念，都在这一笑之中。
他们没有再说话。
只是一个转身，背靠着背，站在一起。
一个，面对那头咆哮而来的裂地境蜈蚣巨兽。
一个，面对那无穷无尽，再次涌上城墙的黑色兽潮。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老规矩？”
秦风问。
“嗯。”
顾凡应。
下一秒。
紫色的雷光，与无形的罡气，同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