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巨大的阴影彻底吞噬了天空。没有咆哮,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只覆盖着黑色甲壳的巨爪,裹挟着碾碎一切的气压,轰然拍下。
顾凡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视野被黑暗完全占据的前一秒,他看见了阳城大剧院的腐朽穹顶在他面前化为齑粉。
紧接着,是骨骼与内脏被挤压成浆的剧痛。
这痛楚是如此的熟悉,三百六十五次,每一次都清晰无比,直冲灵魂。
痛!
顾凡猛地从床上弹起,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睡衣黏在皮肤上,冰凉湿腻。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动作已经麻木。
没有恐惧,没有尖叫,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拿起枕边的手机,按亮屏幕。
2023年8月28号号六点十五分。
屏幕上显示着日期,距离他去龙都国防大学报到,还剩最后三天。
第三百六十五次死亡。
整整一年,每天一次,从不缺席,风雨无阻。
这怪物比上班打卡还准时。
顾凡掀开被子下床,双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那股刺骨的寒意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天色微亮,熟悉的城市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街道上已经有早起的环卫工在清扫,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车进站的刹车声。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和平,安宁。
与梦中那片猩红天空下的残垣断壁,形成了最荒诞的对比。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噩梦?
可哪有噩梦是第一人称沉浸式体验死亡的?还带每日重置服务?
这要真是预言,那这怪物出现的时候,他顾凡就是第一个祭天的。
天胡开局直接老八出局。
这还玩个屁。
顾凡走进卫生间,用冷水冲了把脸。镜子里的少年十八岁,面容还带着一丝稚气,但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双眼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沉郁几分。
换上一身干净的短袖和运动裤,顾凡抓起钥匙和手机决定出门。
他需要一点人间烟火气,来冲淡梦境带来的死亡味道。
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顾凡顺着楼梯往下走。
楼道里充斥着各家各户飘出的早餐香味,混杂着老旧建筑特有的潮湿气味。
“小凡,上学去啊?”
二楼的王大爷刚打开门,提着他的鸟笼,准备去公园遛弯。
“王大爷早,这不刚醒嘛,我去买个早饭。”顾凡点点头。
“哟,都忘了,看我这记性。”王大爷乐呵呵地拍了下脑门,“听说你考上龙都的大学了?国防大学?那可是好地方!有出息!”
“运气好。”
运气好?
运气好到天天晚上被开膛破肚吗?
顾凡腹诽一句,继续往下走。
刚走到楼下,就撞见了提着菜篮子准备出门的李婶。
“小凡啊!我正想找你呢,你看看我这新买的裙子,好看不?你张叔非说太花了!”李婶原地转了个圈,满脸期待。
顾凡看着那条绿底红花的裙子。
这配色……有点一言难尽。
但他还是挤出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挺好的李婶,显年轻。”
“我就说嘛!你张叔那是什么审美!”李婶心满意足地走了。
显年轻。
可不是么,在梦里,大家都没机会老了。哦不对,梦里只有我一个人
顾凡在心里默默吐槽,脚步却没停,熟门熟路地走向了巷子口那家开了十几年的早餐摊。
街道上已经很热闹了,上班族行色匆匆,学生们三三两两,还有晨练回来的大爷大妈,整个城市在一片嘈杂中苏醒。
“张叔,老样子。”顾凡对着正在摊煎饼的摊主喊了一声。
摊主张叔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体格壮硕,闻言抬头,露出一口大白牙:“小凡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看你这精神不太好,昨晚又熬夜学习了了?”
“啊对,这不要报道了嘛。”顾凡拉过一张塑料凳坐下。
“年轻人就是觉多。”张叔手脚麻利地打上一个鸡蛋,摊开,撒上葱花和榨菜,“我跟你说,你别的都好,就是身体虚,得多吃点好的补补。你这马上要去龙都上军校了,可得把身体养壮实点!”
身体虚?
好像也是,两个黑眼圈和熊猫一样,跑两步喘的和破风箱似的。
问题是那玩意儿根本不讲道理啊,谁天天这么搞,迪迦来了都得闪红灯。
顾凡看着张叔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梦里的阳城大剧院,离这里不过两条街。那个怪物一爪子下来,别说这家早餐摊,整条街骨灰都得扬了。
“来,你的煎饼果子,多加了火腿和鸡柳,算叔送你的!”张叔把热腾腾的煎饼用纸袋包好,递了过来。
“谢谢张叔。”顾凡接过,付了钱。
“谢什么谢,你可是咱们这条街飞出去的金凤凰!以后当了大官,可别忘了张叔的摊子!”
“忘不了!”
顾凡拿着煎饼,又去隔壁买了一杯豆浆。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街边找了个台阶坐下,慢慢吃着。
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鸡柳的科技味,面皮的香软,鸡蛋的鲜美。
这些最朴素的味道,此刻却成了他确认自己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周围的喧嚣将他包围。
“老板,这西瓜甜不甜?不甜我可不要啊!”
“放心吧大妹子,我老刘卖的瓜,包甜!”
“哎,你听说了吗?东边那块地要拆迁了,赔不少钱呢!”
“真的假的?我家就在那片啊!”
顾凡一口一口地咀嚼着,听着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对话。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天天做着噩梦,只能坐在这里听着街坊邻里为了几毛钱的菜价、为了家长里短的琐事而缓过来。
他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幽灵,飘荡在这片他最熟悉的人间。
这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这是预言,为什么偏偏是他?
给他这个无法改变未来的预知,除了让他提前感受三百多次死亡的痛苦,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死个明白?
顾凡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将纸杯和包装袋扔进垃圾桶。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每天在绝望中等死,然后醒来,在现实的安逸中自我麻痹。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躲不掉,也跑不掉。
梦里三百次的尝试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面对它,甚至是杀死它。
顾凡的拳头不自觉地收紧。
既然这个噩梦选择了他,那他就得搞清楚,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阳城?
还有,梦境里那片灰败的天空,那轮猩红的血月……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
普通的热武器在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估计和烧火棍没什么区别。
国防大学。
顾凡的脑海里,猛然燃烧起了希望。
龙都国防大学,作为华国军方最顶尖的学府,或许……那里有他想要的。
或许,那里有能让他不再是梦中那只待宰羔羊的力量。
尽快去龙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它不再仅仅是去上大学,去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它成了一种希望,一个目标。
是他在无尽的死亡轮回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顾凡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驱散了些许从梦里带来的寒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条生机勃勃的街道,那些鲜活的笑脸,那些嘈杂的叫卖。
无论那场噩梦是真是假。
他都必须去试一试。
至少,不能让这里真的变成梦中的那片废墟。
还有三天。
顾凡转过身,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