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的精神世界,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没有声音,没有光,甚至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他只是一个被恐惧彻底浸透的躯壳,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他要死了。
这个念头,是唯一还在运转的程序。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从头顶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顺着铁梯迅速向下。
光。
一束束刺眼的手电筒光柱,撕裂了这片死寂的黑暗,像利剑一样插了进来。
有人来了。
是周克他们。
他们会看到什么?
一个被吓得屁滚尿流,瘫在污水里的“专员”?一个连武器都扔掉,精神崩溃的废物?
不。
绝对不行。
一股比恐惧更强烈的羞耻感,像电流一样击穿了赵瑞麻痹的神经。
他是斩妖司的人。
他是顾凡派来的。
他代表的,是首都,是启明中心,是那个刚刚成立,却承载着无上希望的组织。
他不能给顾凡丢人。
他不能给斩妖司丢人。
这个念头,成了他溺水时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瑞的身体,爆发出了一股求生欲驱动下的惊人力量。
他用颤抖的手,在脚下的污水里疯狂摸索,抓住了那冰冷的,掉落的手电筒。
按下开关。
一束同样摇晃的光柱,刺向黑暗。
他强迫自己那打摆的膝盖站直,挺起被冷汗湿透的脊梁。
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赵专员!”
周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他带着剩下的六名士兵,已经呈战斗队形散开,枪口对准了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我没事。”
赵瑞开口,声音沙哑得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清了清喉咙,让自己的腔调尽可能地平稳。
“情况有变,我们遭到了伏击。敌人很狡猾,速度极快。”
他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着这场灾难,刻意隐去了自己的崩溃。
周克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又看了看他身后空无一人的黑暗。
“你的人呢?”
赵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牺牲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周克的身体猛地一震。
周围的六名士兵,呼吸也瞬间变得粗重。
他们都是一个营的兄弟。
“在哪?”周克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个字,像是从钢铁里挤出来的。
赵瑞抬起手,用颤抖的光柱指向侧面的一个岔路口。
“小李……在那边。另一个,被拖进了更深处。”
他强迫自己回忆那恐怖的经过,每一个细节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神经。
“警戒!两人一组,交替前进!”
周克一声低吼,整支队伍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是专业的军人。
即便面对未知的恐惧和战友牺牲的噩耗,他们依旧维持着绝对的纪律。
赵瑞被护在了队伍的最中央。
他看着这些士兵们沉稳的战术动作,看着他们警惕扫视四周的姿态,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愧疚感淹没了他。
他,一个超凡境的武者,一个拥有异能的“强者”。
在刚才,却表现得不如任何一个普通的士兵。
他甚至,连打一拳的勇气都没有。
队伍在黏腻的污水中前进。
这一次,那个怪物没有再出现。
或许是察觉到了人多势众,或许是已经吃饱了。
它有智慧。
这个结论让赵瑞的后背再次发凉。
很快,他们抵达了第一个士兵遇袭的地点。
手电筒的光柱汇聚在一起。
地上,只有一把掉落的突击步枪,和一滩已经开始被污水稀释的,暗红色的血迹。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干净得令人发指。
周克伸出手,捡起了那把枪。
枪身上,还残留着战友的体温。
他没说话,只是把枪背在了自己身上。
队伍继续前进。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终于,在赵瑞指引的,那片最深沉的黑暗里,他们找到了。
或者说,找到了“一部分”。
几束光柱死死地钉在那个角落。
一堆被撕得粉碎的作战服碎片,混杂着一些红的、白的、难以名状的组织,胡乱地堆在角落的管道下面。
一只作战靴孤零零地倒在一旁,靴口朝外。
这就是小李。
这就是刚才还在他身后,吐槽着任务无聊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呕……”
一个年轻的士兵再也忍不住,转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没有人去责备他。
周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石雕。
他只是看着那堆模糊的血肉。
许久。
他缓缓摘下自己的军帽。
“收敛。”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两名士兵红着眼睛上前,打开一个黑色的裹尸袋。
他们用手,一手,一手地,将那些属于战友的“碎片”,装进去。
动作很轻,很慢。
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而残酷的仪式。
赵瑞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他的胃在抽搐,但这一次,他忍住了。
他不能吐。
他没有资格。
这些人,是因为他才死的。
他是罪魁祸首。
回程的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没有人说话。
队伍里,多了两个沉甸甸的黑色袋子。
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从下水道里出来,重新呼吸到地面上污浊的空气时,赵瑞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天,已经蒙蒙亮了。
……
阳城卫戍部队的临时营房里。
赵瑞坐在床沿,任由冰冷的空调风吹在自己湿透的作战服上。
他刚刚冲了一个热水澡,但那股下水道的恶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依然附骨之疽般缠绕着他。
他搞砸了。
他为了表现自己,为了在团队里刷存在感,主动揽下了这个他认为最安全的任务。
结果呢?
他亲手把两个信任他的军人,送进了怪物的嘴里。
他的算计,他的小聪明,他的《刹那芳华经》,在真正的生死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他想起秦风那张嫌恶的脸。
想起苏晚晴那冷静分析的姿态。
如果来的是他们,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秦风的雷法,或许能照亮整片黑暗,让那怪物无所遁形。
苏晚晴的分析,或许能在进入下水道之前,就评估出真正的危险等级,制定出更完善的计划。
甚至,就算是于刚和石磊。
一个军魂不灭,一个不动如山。
他们绝不会像自己一样,在关键时刻被恐惧击溃。
只有他。
赵瑞。
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用别人的命,验证了自己的无能。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赵瑞抬起头,是周克。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笔挺的常服,肩上的军衔在灯光下闪着光。
“赵专员。”周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他没有看赵瑞,只是将文件夹放在桌子上。
“这是初步的报告。那东西……我们暂时将其命名为‘钢牙啮兽’。行动敏捷,力量巨大,具备高度智慧,疑似啮齿类妖兽变种。具体的,还要等你的上级来判断。”
赵瑞没有回应。
周克也没有等他回应,继续用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陈述。
“两名牺牲同志的遗体,已经送去火化了。”
“告别仪式在天亮之后。他们的家人,正在从外地赶来。”
周克终于转过头,看向赵瑞。
他的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赵专员,你应该在场。”
这不是一个请求,也不是一个建议。
这是一个通知。
一个让他去直面自己所造成后果的,冰冷的通知。
赵瑞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缓缓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