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的凉意顺着膝弯往上爬时，顾昭正捏着那片槐叶。
密室里只有烛火噼啪声，他的呼吸突然一滞——识海深处像被人重重撞了面铜锣，嗡鸣从灵魂最深处炸开。
原本悬浮在识海中央的阴司镇魂殿，飞檐上的铜铃无风自响，朱红殿门“吱呀”裂开条缝，浓墨般的乌云顺着门缝涌出来，眨眼间便遮住了整片识海星空。
“这是……”顾昭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攥紧槐叶，叶脉在掌心压出淡青色的痕。
他记得前世做判官时，曾见过这样的劫云——那是人间帝王驾崩时，天地为其神魂所降的洗伐之雷。
可他不过是个刚攒了些功德的镇魂殿宿主，何德何能？
话音未落，乌云中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
一道黑影从云中踏阶而下，玄色官袍绣着银线勾的无常纹，面如敷霜，左眼是幽绿鬼火，右眼是猩红血瞳。
他手持引魂幡，幡面飘带无风自动，每根丝绦上都缠着若隐若现的冤魂哭嚎：“顾昭，阴司录载你平定冤魂三千七百四十六，积攒功德九万八千七百，已足承阴帝之位。”
顾昭猛地抬头，识海震荡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阴帝？”
“阴司派驻人间的最高权柄者。”无常鬼使引魂幡往地上一插，幡尖刺破识海云层，“但需经雷劫洗体，方得阴帝法身。”他话音刚落，乌云中便劈下第一道天雷——赤红色的雷蛇裹着黑焰，直接劈在顾昭识海中央的镇魂殿上。
剧痛如万千钢针刺入脑仁。
顾昭咬得牙龈渗血，额角青筋暴起如蚯蚓。
他想起在维和部队时被火箭弹掀飞的瞬间，想起穿越时坠崖撞在岩石上的碎裂感，可这些疼都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雷火顺着识海往四肢百骸钻，他能清晰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咔啦”声，像是要被重铸般的灼烧。
“撑住。”他咬着后槽牙低喘，现代战术训练培养出的意志力在此时成了救命绳。
前世做判官时看过的《阴司雷典》突然浮现在脑海：“雷劫洗的是凡胎，淬的是神魂……若连三击都受不住，何谈镇乱世？”
第二道雷比第一道更猛。
顾昭眼前发黑，识海中的镇魂殿被劈得木屑横飞，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裂开——像是被封印的记忆，又像是被压制的力量。
他看见自己前世穿着判官官服，在奈何桥边抹掉最后一个冤魂的记忆；看见穿越前在雨林里抱着受伤的战友，听着对方最后一声“顾队”；看见秦雨桐卸甲时眼里的星光，沈青竹藏在冷脸下的关心，月婵观星时落在他手背的温度。
“这些，我都要护住。”他突然笑了，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所以，再来！”
第三道雷劈下时，整个识海都在震颤。
顾昭感觉自己的神魂被撕成碎片，又被雷火重新揉成一团。
他听见骨骼重塑的脆响，看见皮肤下流转的幽蓝鬼火与金红阳气——那是阴司之力与人间武道的交融。
当雷火消散时，识海中的乌云已彻底退去，原本残破的镇魂殿变得巍峨壮丽，飞檐上的铜铃刻着“阴帝”二字，在识海星空下泛着幽光。
无常鬼使的鬼火眼闪过赞许：“不错，现代军人的意志力，倒比那些修了百年的老鬼更坚韧。”他抬手一挥，镇魂殿门轰然洞开，无数虚影从殿内涌出——有披甲持剑的将军，有执刀背弓的士卒，每道虚影都带着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自此，你可召唤百名阴将，统领十万阴兵军团。阴兵无形，可穿金石，随你心意化杀器、作壁垒。”
“十万？”顾昭站起身，识海的疼痛已化作暖流，他感觉自己能清晰感知到十里外的风声，能听见镇北关粮仓里老鼠啃米袋的响动。
“乱世将启。”无常鬼使退入殿中，引魂幡的飘带突然缠住顾昭手腕，冰凉的触感像极了前世判案时的镇魂锁，“记住，阴帝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是镇得住冤魂、护得住凡人的伞。若行差踏错……”他的声音渐弱，最后只剩一句低语回荡在识海，“择其主而辅，不如，你自己做那主。”
殿门“砰”地合上，顾昭踉跄着扶住石墙。
密室里的烛火不知何时灭了，晨光从透气孔漏进来，在他脸上镀了层金。
他摸向自己的脸，指腹触到的不再是普通猎户的粗粝，而是带着几分冷硬的贵气——那是阴帝法身在重塑凡胎。
“顾昭！”
窗外传来秦雨桐的喊叫声。
顾昭走到窗边，正看见她跨在玄铁马上，银甲被朝阳镀得发亮。
她身后是北周铁骑，三千骑兵列成方阵，马蹄踏得地面咚咚响，像极了他识海里阴兵军团的气势。
秦雨桐仰头冲他笑，发梢的红绳被风吹得飘起来：“今日操练‘破阵十三式’，你要不要来指点？”
顾昭望着她，突然想起昨夜她卸甲时的温度。
他伸手接住她抛来的酒囊，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西北的粗粝与热辣。
“好。”他应了声，目光扫过远处飘起的狼烟——萧绎的营地，江总的密探，还有北魏余孽的暗线，都在晨光里显了形。
“从今日起，我才是真正的乱世主宰。”他低语，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判官笔。
笔杆上的纹路突然泛起金光，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晨雾散去时，顾昭站在营地中央。
他望着脚下的青石板，想起无常鬼使说的“阴兵军团”，想起十万阴兵可穿金石的特性。
他蹲下身，用判官笔在地上画了道隐晦的符——那是镇魂阵的阵眼。
当笔尖触到地面的瞬间，他感觉识海的镇魂殿轻轻一颤，殿内的阴将虚影仿佛在列队等待。
“明日，”他站起身，望着逐渐热闹的营地，“该让某些人见见，什么是阴帝的权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