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婵的指尖在星盘上骤然顿住,星轨流转的银芒突然扭曲成乱麻,像被无形的手揉碎了星图。
她额角的细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星盘表面腾起几缕青烟,烫得她掌心发红。
有人在不断调整星轨,干扰推演。她咬着唇抬头,眼底的慌乱比之前更浓,这逆流点...又偏了。
顾昭正翻看着刚送来的军报,闻言指节在案上一叩,烛火应声摇晃。
他的目光从泛黄的纸页上抬起,瞳孔里像淬了冰:能干扰观星师推演的,要么是同境界的方士,要么...他扫过帐内除了月婵之外的三人——紫云缩在角落搓手,墨影靠在柱上垂眸,亲卫赵无极抱着佩刀立在门边。
我们身边也有敌人。
帐内温度陡然降了几分。
紫云的指尖猛地绞紧袖口,喉结动了动:我...我去修复星盘!月婵师姐的星盘是我跟着铸的,我知道哪里出问题!他说这话时不敢看顾昭的眼睛,眼尾的肌肉直跳。
顾昭盯着他发颤的耳垂看了三息,突然笑了:有劳星童了。他转首对赵无几点头,去取盏热姜茶来,紫云这手冻得,修星盘该不利索了。
赵无应了声退下,帐帘刚落下,顾昭的神识便漫进识海的镇魂殿。
阴司虚影在殿顶浮现,他对着空气轻声:派三个阴兵跟着紫云,别让他察觉。
月婵的星台建在营地最高处,覆着薄雪的石阶被踩得咯吱响。
紫云裹紧斗篷,怀里的玉符硌得肋骨生疼——那是江总昨日塞给他的,说只要把星盘的北斗第七星换成这枚刻着鬼纹的玉,就能让观星师永远算不准逆流点。
他摸黑溜进星台,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星盘上。
当指尖触到第七颗星位的青玉时,他突然想起月婵教他铸星盘时的模样:她握着他的手,说北斗主死,第七星是命门,发间的星坠在炉火光里晃啊晃,像颗不落的星子。
对不住了师姐。他闭了闭眼,迅速掏出玉符替换,金属碰撞的轻响在空荡的星台里格外清晰。
一声。
紫云的手猛地一抖,玉符掉在地上。
他抬头,正撞进顾昭冷如寒潭的眼。
紫云,你很好。顾昭踩着满地碎雪走进来,靴底碾过一片冰碴,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
紫云的脸瞬间煞白,膝盖一弯跪了下去:我、我是被迫的!
江总抓了我阿娘和小妹,说要是不照他说的做,就把她们丢进乱葬岗喂野狗!他拽住顾昭的裤脚,眼泪混着鼻涕糊在雪地上,我真的没想害月婵师姐,我就是...就是想救我家人啊!
顾昭蹲下来,指尖捏住他后颈的死穴。
紫云疼得倒抽冷气,就见顾昭从腰间摸出个青瓷瓶,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他的牙缝灌进去。
孟婆汤入喉的瞬间,紫云的记忆如潮水倒灌:江总在暗室里把玩着带血的匕首,他阿娘被捆在柱子上,小妹缩在墙角发抖;江总说换颗星,保你全家,又说敢说出去,我让她们死得比猪还惨。
起来。顾昭松开手,紫云瘫在地上直喘气。
他解下披风搭在对方肩上,声音却冷得像刀,你阿娘和小妹在南陈都城西市的米行,我已让阴兵去接。但从今天起,你住的帐篷四周会有阴兵守着——他弯腰拾起那枚鬼纹玉符,等你阿娘她们到了,我再考虑要不要解开你的穴。
紫云望着他转身的背影,突然哭出声:顾将军,我、我真的...
闭嘴。顾昭头也不回,留着话跟月婵说。
三日后,南陈都城的飞鸽传书像雪片般落进军帐。
赵无展开最新一封,嘴角忍不住上扬:陛下,陈帝昨日下旨查江总私通敌国的旧账,现在都察院的人已经抄了他的别院,连他养的那只雪狮子都被牵去问话了!
顾昭正用判官笔在冥簿上勾画,闻言笔尖微顿:传我的令,把紫云换星盘的事,原原本本写进给陈帝的密信里。
借刀杀人?赵无眼睛一亮。
顾昭将冥簿收进袖中,是让陈帝自己看出,他最信任的国师,早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果然,五日后的深夜,有浑身是血的细作撞进军帐:江...江总跑了!他带着二十车金银要往北周去,可刚出城门就...
细作剧烈咳嗽,他突然抱着头喊痛,嘴里吐的不是血,是黑渣子!等我们赶到时,只剩一堆灰...
顾昭站在军帐外,望着南陈方向的夜空。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摸出袖中的判官笔,笔杆还带着方才写叛国者必亡时的余温。
江总死了,但他的棋还没下完。他对着夜色喃喃,能让星轨偏移的,能逼得观星师算不准天机的...他抬头望向北斗七星,第七颗星的位置,似乎比往日暗了些。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顾昭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他望着那抹暗淡的星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判官笔,眉间的褶皱越收越紧——这乱世的局,才刚刚掀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