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民联欢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工地的每个角落。这可是头一回和老百姓一起搞大型活动，意义非同一般，整个工地都弥漫着一种过节般的兴奋和期待。
苏茉莉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发言稿在林教员的帮助下几易其稿，终于定下了最终版本，她每天一有空就对着墙壁或者空旷的田野练习，力求情感真挚，吐字清晰。而新的集体诗朗诵《工地上的夯歌》排练，更是占据了她们几乎所有的休息时间。
她将这个节目进行了全新的编排。不再是简单的小戏，而是融合了朗诵、简单的劳动动作模仿和队列变化，力求展现出工地劳动场面的宏大和工人们昂扬的精神风貌。参加排练的不再仅仅是食堂的女工，她还特意从基坑突击队请来了几位嗓门洪亮、身板挺拔的男民工，石墩儿也被她硬着头皮拉了过来，让他站在队伍最前面，扮演“领夯人”的角色。
石墩儿起初极其不情愿，站在那里像根木桩，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但在茉莉一遍遍耐心地讲解和示范下，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虽然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那沉稳有力的姿态，却意外地贴合“领夯人”的形象。
“石墩儿同志，对！就是这样，手臂抬起来，要有力量感！想象你正在打夯！”茉莉站在他面前，仰着头，认真地比划着。
石墩儿低头看着她因为认真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闷闷地“嗯”了一声，手臂的姿势更加标准了几分。
胡彩霞这次也格外卖力，她负责一段表现女工们辛勤劳作的独诵，私下里没少下功夫练习，甚至主动找茉莉请教发音和情感表达。整个排练队伍空前团结，大家都憋着一股劲，要在联欢会上为工地争光。
联欢会定在周六晚上。周五下午，最后一次彩排结束，茉莉看着初具规模的节目，心里总算稍微有了点底。她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自己则留下来，想再顺一遍发言稿。
夕阳的余晖给工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茉莉独自坐在食堂后面的石碾上，捧着发言稿，轻声念着。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远处基坑里隐约的号子声，让她更加沉浸在那种身为建设者的自豪情绪中。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
茉莉警觉地回头，看到来人，惊讶地站了起来：“赵……赵团长？”
赵振国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依旧穿着军装，但没戴军帽，夕阳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稿纸上，语气平淡：“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还在练习。”茉莉有些紧张地攥紧了稿纸，“希望能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赵振国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距离近得茉莉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皂角的清爽气息。他的目光似乎在她因为练习而有些干涸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看向远处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红日。
“不用怕。”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就像你平时在夜校讲课一样，把你想说的，告诉大家就好。”
他的话语很简单，却像一阵暖流，瞬间抚平了茉莉心中大部分的紧张和不安。她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他冷峻的侧脸，轻声应道：“嗯，我记住了，团长。”
赵振国没有再说什么，他从军装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裹着的小小的、方方正正的东西，递到茉莉面前。
“这个，给你。”他的动作自然，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递过来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品。
茉莉愣住了，下意识地接过。手帕包裹的东西入手微沉，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明天，好好表现。”赵振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鼓励，有期待，还有一丝她无法读懂的情绪。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了，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茉莉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工棚拐角，才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手帕包。
里面躺着的，竟然是一支崭新的、上海牌的口红！小巧精致的金属管身，在夕阳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泽。
在这个绝大多数女性还在用红纸抿唇的年代，一支真正的口红，无疑是极其珍贵和稀罕的物件！它代表着一种超越温饱的、对美的追求和向往。
茉莉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他……他竟然送她口红？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明天登台需要打扮？还是……？
各种念头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心慌意乱，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她紧紧攥着那支口红，冰凉的金属管身很快被她的掌心捂热。
她偷偷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像做贼似的，飞快地拧开一点点。膏体是温柔自然的豆沙红色，散发着淡淡的、好闻的香气。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明天，要用吗？
联欢会前夜，月光如水。茉莉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手里紧紧握着那支口红，脑海里交替浮现着赵振国深沉的眼眸、石墩儿沉默的身影、以及明天即将面对的黑压压的观众……
这一夜，注定难以入眠。而那支无声的礼物，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