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系统面板，指尖悬在那里，时间一秒一秒往后挪。
远处祠堂那边的声音已经散得差不多，只剩下偶尔有人关门的“哐当”声，还有老柳树上“沙沙”的响。
【请选择。】
系统一点也不打算给我拖延症空间。
“你就不能给个‘稍后再说’选项？”我烦躁，“比外卖 app 还催。”
【你可以不选。】它说，【不选本身也是一种选择，只是后果不同。】
“你现在会说人话了啊。”我冷笑，“那你说说，不选会怎样？”
【001 号对象当前处于‘压着不崩’状态。】
【在后续村内连锁事件里，她较大概率成为‘牺牲缓冲层’之一。】
“什么叫缓冲层？”我皱眉。
【简单讲：】
【别人的倒霉往她身上多压一点，她不一定会死，但她会更苦一点。】
我沉默。
脑子里闪过她今天在祠堂端菜的样子——那句“吃撑了更有力气还账”，说得像玩笑，眼睛却一点都不笑。
我骂了一句脏话，指尖往下一戳。
“行。”我在心里说，“标记 001 号。”
光幕一闪。
【已确认：优先目标——001 号：苏小杏。】
【根据你当前承载量与区域状态，建议：】
【第一阶段仅进行‘小额利息’返还：带来一件不会引发死亡风险的现实小好运。】
【形式限制：】
【1. 不允许通过直接送钱、赌博、彩票等方式实现；】
【2. 必须经过现实事件传导；】
【3. 不得同时拉低第三方“已经濒临崩溃对象”的气运。】
我看得脑壳疼：“你这是系统，还是银行风控外加道德委员会？”
【你可以理解为：王法 + 天理 + 现场监控。】
“那我该干嘛？”我捏了捏眉心，“明天一大早去她家门口撒花生米？”
【明天再说。】系统收起面板，【你现在需要睡觉。精神状态太差，还利息容易手滑。】
“……”
被系统关心的感觉，有点诡异。
我翻回屋里，躺在小时候那张吱吱响的木板床上，耳边是爸妈在楼下收拾碗筷的声音。
老旧吊扇转一圈抖三下，仿佛随时会从天花板掉下来。
闭上眼睛之前，我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念头——
要是我明天真的给她带来一点好运，会不会连带卷出更大的坑？
然后就这么晃着晃着睡过去了。
——
第二天一早，我被楼下的吵闹声吵醒。
“你慢点说，慢点说！”我妈的声音，“城里来的车停哪儿？”
“村委门口呗！”一个男人嗓门震天，“说是镇里什么工作组，带了银行的人，还有什么项目队！”
我从床上弹起来。
系统已经抢先一步刷通知：
【新事件：镇里联合工作组入村。】
【关键词：项目 \/ 扶贫 \/ 小额贷款 \/ 重点帮扶户筛选。】
【提示：001 号对象在候选名单中。】
“你这么快就给她安排上好运了？”我傻眼，“这也叫‘小额’？”
【从形式看，这是‘机会’。至于会不会变成‘坑’，取决于参与者。】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像律师？”我咬牙，“一句话说完——我现在要不要拦？”
【你拦不住。】
【但你可以决定，自己站在哪一边。】
我翻了个大白眼，胡乱洗脸刷牙，套了件干净 t 恤就往外冲。
楼下，我爸已经拎着烟往外走了。
“去村委看热闹？”我问。
“工作组下来，还不去露个脸？”他哼了一声，“你在外面读书的，多看看怎么说话，少乱说话。”
“您这是亲爹的叮嘱还是组织上的指示？”我嘴上不饶人，脚步已经跟着他走出院门。
——
村委门口，一辆白色越野，一辆印着“xx 农商行”字样的小巴。
门口的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昨天还挂着“欢迎实践团”的横幅被挪到旁边角落，正中间换了一条新的——
精准扶贫入村宣讲会
王支书今天穿了条新的领带，勒得脖子有点粗红，笑得格外用力。
旁边站着两个镇里的干部模样的人，一个年轻女的，一个中年男的。
女的拿着笔记本，男的端着保温杯，标准配置。
再旁边，就是两三个穿着西裤皮鞋却明显没办法适应山路的“项目人员”，眼神在村里转，像在看一块待开发的地皮。
还有两个穿着银行马甲的年轻人，手里一沓宣传折页。
“这阵仗。”我轻声对周甜说，“像不像要搞选秀？”
她已经举起手机在拍：“#古柳村现场版《我和我的债主》#，开录。”
“你注意点。”我叹气，“别真发。”
“放心。”她小声笑，“我现在只是素材库。”
我的视线从他们头顶掠过去，落在一群被“请来”的村民身上。
苏小杏就站在中间。
她今天没穿昨天那件黑 t 恤，换了件淡蓝色的衬衫，头发扎得更整齐，脸上肉眼可见地被她妈认真擦过一遍粉——显出一点生硬的“正装感”。
她看见我，只是远远点了一下下巴，眼神写着：
——你又来围观我。
我装作没看见，站到靠后一点的位置。
【001 号对象已进入“事件现场”。】系统播报，【请注意言行。】
“你闭嘴。”我暗骂。
——
镇里的中年干部先讲话，内容八股到我可以默背：
什么“党和政府高度重视乡村振兴和精准扶贫工作”；
什么“古柳村作为重点关注对象”；
什么“今天来，是带着项目、带着资金、带着希望来的”。
旁边银行小伙子负责发折页，嘴里念叨着：“我们小额贷款利率低、周期灵活，专门针对有发展意愿、有还款能力的家庭……”
我眼睛却一直在盯着那张“重点帮扶户名单”。
王支书很贴心地拿出来，一边念一边把名单举高——
“苏家，吴家，小黄牛场，老马……”
“等会儿。”我嘴角抽了一下，“小黄牛场是人名还是牛名？”
周甜差点笑出声：“人家那家是养牛的。”
我：“哦。”
名单念完，王支书转头看我：“林宴，你们搞实践的，不是也要帮忙出出主意？”
我心里一紧：“我们主要是做调研，调研。”
“调研就更要说话。”他眼里闪着光，“一会儿你可以代表年轻人讲两句。”
系统在旁边疯狂刷提示：
【检测到：你将有机会干预本次“第一笔小好运”的落点与形式。】
【建议：不要再说“随便”“看你们安排”之类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
这时候，银行小伙已经发完折页，镇上女干部接过话，“重点帮扶对象”被请进村委会议室里，准备“具体了解情况”。
我被王支书半推半拉拽了进去。
——
会议室不大，一张长桌，两边挤着人。
苏小杏坐在靠门那一侧，她爸坐她旁边。
我小时候叫“苏叔”的那位，现在瘦得有点脱相，脸色蜡黄，手背青筋突出，整个人的气场从“做小生意跑前跑后”的利落变成了“被病和债磨过一遍”的疲惫。
他一边听镇干部讲“政策好啊”“机会难得啊”，一边下意识搓手，搓到手背一片红。
“苏师傅，你家之前小卖部经营情况，我们也了解一点。”镇干部翻着资料，“这次呢，银行这边有一笔‘小额贴息贷款’，专门给像你这样有经营基础的家庭。利率低，还款周期长，前两年还有部分贴息补助。”
银行小伙立刻接话：“对对对，我们可以帮您重新盘活小卖部，或者扩展一点业务，比如做小超市呀、加盟便利店呀，这样收入会更稳定。”
“加盟……”苏叔眼神有点发飘，“要多少钱啊？”
“这不就是贷款能解决的吗？”小伙笑得一脸职业，“你有场地，有经验，又是我们‘重点户’，很适合做试点。”
我听着总觉得耳朵痒——
这话哪儿熟呢？
哦。
电商平台、加盟店、培训班，谁来谁都说“你只要出一点点钱，剩下的交给系统”。
系统适时插了一句：
【提醒：本次“机会事件”并非必然为福。】
【如贷款用途与实际承受能力不匹配，可能放大债务压力。】
“你要我现在阻止？”我在心里问。
【不是阻止。】
【是引导：让‘好运’落在他们真正能驾驭的部分。】
“你意思是——帮他们拿到那点优惠，但别让他们一头扎进大坑？”
【理解不错。】
我抬头，看见镇干部已经翻到下一页：“如果你有疑虑，可以从小额开始。我们这边也可以帮你联系供货渠道……”
苏叔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苏小杏突然开口：“我想听听你们说的‘风险’部分。”
她眼睛盯着那份纸，语气冷静得有点不合时宜：“刚才优点说了半小时，风险应该也有三分钟吧？”
镇干部愣了一下，场面微妙地静了两秒。
银行小伙干笑：“主要风险就是，经营不善的话，需要按时还款嘛，不过前两年有贴息，压力会小很多——”
“前两年之后呢？”她打断，“我们要是还不起，会怎么样？”
“这……”小伙往镇干部那边瞟了一眼。
镇干部咳嗽一声：“如果真遇到困难，我们也会协调，但理论上，贷款总是要还的嘛，可能会影响后续信用记录。”
“影响我爸的，还是影响我？”她追问。
“都会有记录。”
空气开始变得有点尴尬。
我看着苏小杏那张脸——
她一点不像“来看机会”的人，更像“来旁听一场审判”的。
系统在旁边丢了个提示：
【001 号对象‘理性评估能力’：在线。】
【这不是“瞎签字”的类型。】
“那你还让我给她安排这个所谓‘机会’？”我皱眉。
【机会不等于坑。】
【坑往往是“机会+信息不平”等组成的。】
“那我要干嘛？”
【发言。】
仿佛被暗示召唤，王支书又把目光投到我身上：“林宴，你在城里见得多，你来说两句给大家参考参考。”
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落到我脸上。
我心里骂了一句，但嘴角挂着社交笑容：“那我就……从我自己的角度说一点。”
我看了眼那份贷款宣传单，尽量用最白话的方式说：“我先说结论啊——钱是好东西，但钱最喜欢砸有准备的人。”
有人笑出声。
“我在城里见过很多加盟店。”我继续，“有的开起来赚了，也有的三个月就贴着‘转让’。”
“区别在哪儿？”
我指了指宣传单：“不是看你贷了多少，是看你本来就会不会干、会不会算账、会不会用手机和别人抢客。”
“苏叔以前开小卖部，肯定比我懂怎么卖东西。”我转头看他一眼，“但以前的经验，是围着本村打转；现在你要是做加盟店，就不只是跟村里人做生意了——是跟镇上、跟网上比。”
“所以我觉得——”我深吸一口气，“如果要贷，可以，但别一上来就冲最大的项目。先把你们原来那家店修一修，把货路再找稳一点，让大家先愿意回你家买东西。”
“这叫什么？”我笑了一下，“叫‘先把漏水的桶补一补，再往里倒水’。”
有人点头：“这个说法我听得懂。”
“至于加盟——”我耸肩，“等你们真的把原来的店做顺一点，再考虑要不要上新东西。
到时候，你们有了自己的现金流，就算项目黄了，你们也不会一下子塌掉。”
我刻意没提“山河社”这种名词，只把重点放在“先稳再扩”。
镇干部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一点微妙——
他大概希望我帮忙多说点“赶紧贷”的好话。
但他也不能当场怼一个“大学生实践生”，只好说：“小伙子说的也有道理，我们这边也不强迫大家上大项目，量力而行嘛。”
银行小伙迅速调整话术：“对对对，可以先从最小额度开始，先帮你周转一下资金，修缮门面，补充货品。”
系统弹出小字：
【你已将事件从“高风险大项目”引导到“低额度修补型贷款”。】
【这属于‘将好运缩小到可承受范围内’。】
【当前评估：有利于 001 号对象度过近期财务难关。】
“那这就算你还的‘小利息’？”我问。
【是。】
【注意：这只是开始。】
会议室里，苏叔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小林，你觉得，我们这样做……真的有用？”
我认真点头：“比一下子砸大钱靠谱。
您以前就会做生意，不是从没干过的人。你缺的是一个喘口气的机会，不是一个新坑。”
他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那……那我们就先贷一点，修店。”
苏小杏没说话。
她只是用那种“你先走一步，我看着”的表情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感激，也没有轻视——
更像是：好，我记账本翻开了。
——
会开完，外面太阳已经爬到头顶。
村口的小卖部门口，人来人往，比昨天热闹一点。
有人挤在门口说：“听说苏家的店要重新弄起来了？”
有人摇头：“别又折腾，搞不好又多一笔债。”
我站在对面树荫底下，看着苏小杏擦招牌。
那块褪色的广告牌上“某某烟酒副食”几个字，被她拿抹布一点一点擦干净。
“恭喜啊，001 号。”我走过去，故作轻松，“你现在 officially 成为‘古柳首位利息领取人’。”
“小声点。”她白了我一眼，“你以为我是搞直播抽奖？”
“那你啥感受？”我靠在门框上，“有没有觉得空气都甜了一点？”
“甜不甜不知道。”她抬头瞟我，“只知道你刚才那一通话，把我们往半个坑里拽。”
“我这是把坑垫低了。”我无奈，“不然他们真敢给你整一个几十万的加盟项目。”
“你就这么确定，我扛不住几十万？”她抬眉。
“我不确定。”我说，“我只确定——你不应该替别人赌这么大。”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谁说我是替别人赌？”她淡淡道，“这一回，我赌的是我自己。”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
周甜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我们后面，举着手机：“哇，这一段对话好适合配 bGm 啊——《赌徒》那种。”
我：“你能不能别老想着剪视频？”
她冲我挤挤眼，压低声音：“放心啦，我有分寸。
不过——”她顿了顿，“你刚才帮她说的那些话，我都录下来了。回头你要后悔，我就剪出来，让全网监督你。”
“这叫勒索。”我说。
“这叫存证。”她很有理，“你不是来还账的？那得给你记账。”
系统也来凑热闹：
【注：有见证人存在，可减少你后续“逃避行为”的概率。】
“你能不能别老当人类行为分析师？”我快被它烦死了。
【我只是在提醒：你已走上‘公开承诺’的路。】
“那你也记好了。”我心里回它，“要是这次小利息事件以后真把他们拖垮，你也有责任。”
系统沉默了一瞬。
【备注记录：】
【本系统作为因果记录工具，对你所有选择负有见证义务。】
【如果后续出现“还利息反而制造更大不公”的情况，将触发强制校正。】
“强制校正是啥意思？”我警惕。
【简单说：到时候你会比现在更难受。】
“……”
苏小杏擦完招牌，跳下木凳，拍了拍手上的灰：“行了，你别在这儿杵着了。”
“怎么？”我挑眉，“怕我挡生意？”
“你在门口一站。”她啧了一声，“别人一看——哟，这不是福星光顾？那肯定觉得‘这家店以后运气都被你吸走了’。”
我被噎住。
她看我表情，终于笑了一下：“逗你呢。”
笑容只闪了一秒，很快又收回去：“你别太当真，我只是……还没习惯你以这种身份回来。”
“哪种？”我问。
“坐祠堂上面、在会议室里给我们出主意。”她慢吞吞地说，“以前你只会在牌桌旁边帮我们记分。”
“那你更喜欢哪种？”我问，“帮你算账的，还是帮你记分的？”
她略想了一下：“说实话——”
我屏住呼吸。
“我更喜欢那个会帮我偷偷藏两张好牌的。”她说。
我忍不住笑了：“那你现在不就是首批‘藏牌对象’？”
“先看你藏的是好牌，还是雷。”她翻了个白眼，“要是雷，我保准第一个拿着你当避雷教学案例拍视频。”
周甜立刻接梗：“标题我都想好了——#当年偷走全村运气的男人，现在来教你‘正确还债’#。”
“你们两个……”我扶额，“能不能对我宽容一点？”
“不能。”她俩异口同声。
——
下午，银行的人在村委办手续，我被王支书抓去帮忙“解释合同条款”。
解释到一半，我手机震了一下。
是大学群里，新消息刷屏——
【班花程溪】：谁要回乡实践，帮我带两袋我们这边的特产？
【顾晚星】：你又让人当苦力。
【程溪】：我请喝奶茶。
【某男同学】：我我我！
我盯着那行“我请喝奶茶”，忽然有点恍惚。
在城里，他们还在为“谁帮谁带东西”吵吵闹闹；
在村里，我在给青梅解读“贷款合同的风险提示”。
两边都叫“人生”，两边都觉得自己很累。
系统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丢了一句：
【这就是你现在的位置：一只脚在校园，一只脚踩在烂泥地里。】
【你要不要把两边都当真，由你自己选。】
“我这辈子就没几个简单选择。”我叹气，“你以后能不能偶尔给个‘躺平’选项？”
【躺平：】
【定义为拒绝选择，由系统与他人代为决定。】
【后果通常更糟。】
“那你这不还是在催我上班。”
【是。】系统安静地说，【谁让你当初把全村的运气偷走了呢。】
日头往西偏，村委门口的影子拉长。
苏家的贷款合同递过去了，金额不大，足够修店、进一批稳妥的货。
系统面板角落里，缓缓亮起一行字：
【第一笔利息返还完成：1%】
【古柳村总气运值：由 34% → 35%。】
【备注：001 号对象短期压力略减。】
1%。
我盯了很久，忽然觉得这数字难看到好笑。
——我背了一村人的运，结果第一天，只敢还 1%。
那种“还没开始就已经累了”的感觉，再清楚不过。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对系统说：“好，第一笔利息，先当是打水漂试试。后面要真出问题，你别装没看见。”
它没有立刻回答。
几秒钟后，面板上慢慢浮出一行新提示：
【监测到：山路上有陌生车辆接近古柳村。】
【车牌归属：某市房地产企业 \/ 山河社合作方。】
【预测：他们将在 24 小时内与村内“发展项目”产生接触。】
我的后背又凉了一截。
——第一笔利息刚还完，大债主就要上门了？
然后，我到底是继续帮小杏“藏好牌”，还是被迫一起上桌，跟这些真正会洗牌的人拼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