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冬藏里的新芽
一场薄雪落下来时,施医局的屋檐上积了层白,倒让院角那丛盖着干草的紫苏根显得格外惹眼。林悦踩着木梯,往草堆上又铺了层旧棉絮,棉絮上还沾着去年收的紫苏籽,黑亮亮的像撒了把碎星子。
“够了够了,再盖就喘不过气了。”沈青在底下扶着梯子,呵出的白气混着笑,“张教授说紫苏根抗冻,只要根须没冻透,开春准能冒新绿,你这是把它当坐月子的娃娃护着呢。”
林悦从梯子上下来,拍掉手上的棉絮:“周奶奶前天来看,说她培的那片根须摸着还软乎乎的,就怕这场雪突然降温。”她弯腰拨开草堆一角,露出底下褐红的根须,须尖还带着点湿意,“你看,这根还活着,硬邦邦的才是冻坏了。”
苏瑶端着个陶盆从厨房出来,盆里是刚炒好的紫苏籽,香得能勾出馋虫。“王二刚从邻镇回来,说那边风寒闹得凶,带了半车空陶罐,让咱多装些紫苏膏。”她把陶盆往石桌上一放,籽粒蹦跳着滚出来几颗,“我加了把炒过的芝麻,磨粉时更香,冲热水喝也能治咳嗽。”
小萤正趴在窗边,对着张师傅寄来的新图谱描红。图谱上的紫背苏画得精细,叶背的紫晕用淡墨晕染,像蒙着层薄霜。“姐姐你看,”她举着描好的画纸,“这片叶子的锯齿比普通紫苏尖,张教授标了‘性烈,驱寒更劲’,咱是不是该多留些籽?”
林悦接过画纸,见上面的叶脉用金线勾过,比原图多了几分灵气:“确实得留,前儿周奶奶来送腌菜,说她孙子总喊冷,这紫背苏的根须要是发了芽,新叶煮水喝,比生姜暖得久。”她转身往药柜走,“正好把去年收的紫背苏籽找出来,用棉纸包好,等雪化了就埋进高地,那边朝阳,化雪快。”
沈青蹲在灶前翻烤紫苏梗,火光把他的侧脸映得发红:“刚烧了壶紫苏茶,加了两颗红枣,你们来暖暖手。”他把茶碗往石桌上推,碗沿结着层薄冰,倒上热茶时“滋啦”响,冒起的白汽里飘着枣香。
王二扛着空罐进来时,棉鞋上沾着雪,在地上踩出串湿脚印:“邻镇的李掌柜说,咱这紫苏膏比药铺的咳嗽糖浆管用,让再备十罐,他派马车来拉。”他跺掉鞋上的雪,眼睛亮起来,“还说要跟咱学种紫背苏,开春想在药圃里种一片,算咱的分号,卖的钱分咱三成!”
“钱不用分,”林悦递给他碗热茶,“让他学扎实了就行,别种出来是杂苗。开春我让沈青去指导几天,张教授的《种植要诀》借他抄抄,比三成利金贵。”
王二捧着茶碗笑:“还是你想得远。对了,周奶奶让我捎话,说她把院里的石榴树锯了半棵,腾出来的地全翻了土,就等咱的紫背苏籽呢,说要当传家宝种。”
苏瑶正往陶罐里装紫苏膏,闻言手一顿:“那我多装两罐膏子给她,天冷了,老人家容易犯喘,夜里抹在胸口能舒服点。”她把罐口封得严实,贴上张小纸条,上面是小萤画的简笔画:一个老太太,旁边一棵紫苏,叶子上冒着热气。
暮色漫进院时,雪停了,月亮在云里钻来钻去。林悦翻开签到簿,见沈青在昨夜那页添了行字:“雪夜炒紫苏籽,香透半条街,邻镇的狗都跑来扒门。”底下画着只歪歪扭扭的狗,嘴里叼着颗紫苏籽。
“这画得哪是狗,分明是你家那只大黄。”林悦笑着用笔圈出画里的狗尾巴,“大黄昨天偷叼了块紫苏馍,被你追得满院跑,现在见着炒籽就躲。”
沈青挠挠头:“就它那馋样,跟王二有得一拼。”
王二刚把最后一个陶罐搬上车,听见这话嚷嚷:“我那是帮你们试吃!这紫苏籽磨的粉拌粥,比放糖还鲜!”
油灯在风里轻轻晃,林悦往签到处添了截灯芯,光亮漫过刚写的新页:“冬藏夜,备药待春,知草木的等待,从不是沉睡,是憋着劲儿要抽新芽。”她把今天炒籽时掉的一粒紫背苏籽夹进簿子,籽壳上还沾着点焦痕,像个温暖的小印章。
窗外的雪映着月光,把施医局照得明明晃晃,院角的紫苏根在干草下 悄悄呼吸,像在应和这冬夜里的期盼——等开春,定要长出片最茂盛的绿来。
林悦把那粒带焦痕的紫背苏籽小心夹进签到簿时,沈青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噼啪”跳着,映得他脸上的绒毛都泛着金芒。“刚数了数,紫背苏籽够种三畦地了,”他用烧火棍扒了扒灰烬,“周奶奶要的那片地,我下午去看过,土是沙壤土,正好排水,种紫背苏最合适。”
“那得把地再翻一遍,”林悦凑到灶边烤手,指尖触到暖意时轻轻蜷了蜷,“去年种过萝卜,土里留着肥力,正好养根。对了,张师傅寄来的图谱上说,紫背苏要多晒太阳,得把地选在南坡,避开北风口。”
苏瑶抱着个粗瓷坛子从屋里出来,坛口飘出酒香:“我泡了坛紫苏酒,用的是今年新收的紫背苏叶,加了冰糖和米酒,开春就能喝。”她掀开坛盖,一股清冽的香气混着酒香漫开来,“周奶奶说她冬天总关节疼,这酒驱寒正好,到时候给她送一坛去。”
小萤举着刚描好的紫背苏幼苗图跑过来,纸上的嫩芽顶着露珠,嫩得能掐出水来:“姐姐你看,张师傅说这是紫背苏最娇贵的时候,得用温水浇,不能用冷水激着根。”
“记下来记下来,”林悦赶紧从签到簿上撕下张纸,提笔写:“紫背苏幼苗忌冷水,宜温水浇灌,南坡种植,忌北风吹。”写完贴在灶房墙上,“这样烧火时抬头就能看见,错不了。”
王二裹着厚棉袄从外面进来,怀里抱着捆干稻草:“周奶奶让人捎信,说明天来取紫背苏籽,还说要带她孙子来,让咱教教怎么分辨幼苗。”他跺掉鞋上的雪,眉眼弯弯,“那小家伙才五岁,上次见着咱晒的紫苏干,抱着就啃,说要当零食吃。”
沈青“噗嗤”笑出声:“这可得教好了,别让他把紫背苏和普通紫苏弄混了。”他往灶里添了根粗柴,“我这就把籽分装成小袋,每袋附上张画,画清楚紫背苏叶背的紫晕,省得老人家记不住。”
林悦看着沈青找出纸笔忙碌的身影,又望了望窗外的雪光,忽然觉得这冬夜格外踏实。紫背苏的种子在坛子里酝酿着酒香,在纸包里等待着开春,就像屋里的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事,攒着劲儿,等着冰雪消融时,把希望种进土里。
后半夜,雪又下了起来,簌簌落在窗台上,像在给大地盖被子。林悦起身去关窗,见院角的紫苏根上又积了层新雪,像盖了层厚厚的棉被。她想起周奶奶说的“冬藏贵静”,便轻轻掩上门,不打扰这藏在雪下的生机。
签到簿的新页上,已经写下了明天的计划:教周奶奶孙子认紫背苏幼苗,送紫苏酒,翻整南坡土地。字迹被油灯照得暖暖的,像在说,只要把每一步都走扎实了,春天就一定会带着满眼新绿,准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