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老仓库的铜锁
晨光刚漫过窗棂时,林悦已经攥着那枚铜钥匙站在老仓库前。仓库藏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木质的门扉爬满了青藤,门环是只锈迹斑斑的铜兽,嘴巴里咬着的铜锁沉甸甸的,锁孔里积着经年的灰尘。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竟没费多少劲就拧开了。原来锁芯早被人用油浸过,想来是苏瑶临走前特意打理过。推门时扬起一阵灰,呛得她直咳嗽,阳光斜斜地射进仓库,在光柱里看见无数尘埃在跳舞。
“这丫头,倒真藏了不少东西。”林悦笑着摇头。
仓库最里头堆着几排旧药柜,抽屉上的标签大多模糊了,但“当归”“黄芪”的字迹还能辨认,摸上去木头凉丝丝的,没有虫蛀的痕迹。角落里立着个半人高的陶瓮,掀开盖子,一股陈酒的香气涌出来——是泡着何首乌的米酒,瓮口用红布封着,布角绣着朵小小的蒲公英,是苏瑶的针脚。
靠墙的架子上摆着些稀奇物件:铜制的药碾子,碾槽里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渣;竹编的晒药匾,边缘磨得光滑;最显眼的是本线装书,封皮写着《民间药草记》,翻开第一页,苏瑶娟秀的字迹写着:“遇林悦,可赠之。”
林悦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见苏小萤拎着个竹篮跑进来,辫子上还沾着草屑:“林姐姐!我就猜你在这儿!我娘让我送早饭来——”她瞥见架子上的书,眼睛一亮,“这不是苏姐姐说的那本‘宝贝册子’吗?她说里面记着好多治跌打损伤的土法子,比药铺的方子管用!”
小萤凑过来翻书,指着其中一页给她看:“你看这个!治蚊虫叮咬的,用薄荷和艾草捣成泥,加点点醋就行,我昨儿试了,真不痒痒了!”
林悦把书合上,放进怀里贴身的布兜:“苏瑶说的没错,这仓库确实是个宝。”她指着那些药柜,“小萤,你去叫几个相熟的婆娘来,咱们把这些药柜抬出去晒晒,往后村里炮制草药,就有地方搁了。”
正说着,仓库外传来铜铃响,是张叔领着几个婶子来了,手里都拿着抹布和水桶。“丫头,苏瑶早跟我们打过招呼,说你准会来这儿。”张叔把水桶放在地上,“她说这些老物件扔了可惜,留给你正好派上用场。”
婶子们七手八脚地擦药柜,晒药匾,林悦则抱着那坛何首乌酒,坐在门槛上晒太阳。酒瓮上的蒲公英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她打招呼。她忽然明白,苏瑶留下的哪是仓库,分明是条看不见的线,把她们这些人串在一起,像串在红绳上的山楂果,酸酸甜甜,凑在一块儿才热闹。
签到簿不知何时从布兜滑出来,落在腿上,自动翻开新的一页,上面印着行字:【所谓牵挂,就是你走了,却把路给我们修好了】。
林悦拿起笔,在后面添了句:“而我们,会沿着这条路,接着走下去。”
林悦添完那句话,指尖还停留在签到簿的纸页上,阳光透过仓库的木窗,在字里行间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苏小萤凑过来看,指着那句“而我们,会沿着这条路,接着走下去”,眼睛亮晶晶的:“林姐姐,这话写得真好,像苏姐姐在跟前听着似的。”
“说不定她真能听见呢。”林悦笑着把签到簿合上,放在药柜顶上,“你看这仓库,她打理得这么妥帖,就知道早把咱们的心思摸透了。”
正说着,张叔指挥着几个婆娘把药柜抬到仓库外的空地上。老药柜在阳光下显出温润的木色,抽屉上模糊的标签被小萤用软布擦了又擦,“当归”“枸杞”的字样渐渐清晰,像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
林悦蹲下身,看着张叔给药柜刷木油。他手里的刷子沾着琥珀色的油,刷过之处,木头的纹理像活了过来,深了几分,也亮了几分。“这柜子有些年头了,”张叔感慨道,“苏瑶这丫头,心细得像绣花针,你看这抽屉底,都铺着防潮的油纸,一点霉味都没有。”
林悦想起苏瑶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仓库里的药柜,每一格都藏着个小秘密,等你发现了,就知道我没走远。”当时只当是玩笑,此刻摸着抽屉里光滑的油纸,忽然懂了那“秘密”是什么——是把日子过下去的底气,是藏在细节里的牵挂。
“林姐姐,你看这个!”小萤从药柜最底层拖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捆草药,每捆都用红绳系着,绳结打得精巧,像朵小小的蝴蝶结。“是紫苏!还有薄荷!都是晒干的,用得着呢。”
林悦拿起一捆紫苏,叶片虽然干了,却还带着清冽的香气。她忽然想起去年夏天,苏瑶就是用这紫苏叶给她们包烤肉吃,说“解腻”。当时烟火缭绕,苏瑶的脸颊被熏得通红,手里的夹子却没停,把烤得滋滋冒油的肉夹给每个人,唯独忘了自己。
“这些草药,够村里的药圃用一阵子了。”林悦把紫苏捆好放回箱里,“小萤,你去把村里的姑娘们叫来,就说咱们在仓库外学认草药,苏姐姐留下的《民间药草记》里有图,正好对着认。”
小萤蹦蹦跳跳地去了,没一会儿,仓库外的空地上就聚了七八个姑娘媳妇,手里都拿着小竹篮,显然是听说能学认草药,特意带着家伙来的。林悦把《民间药草记》摊在石桌上,指着其中一页的薄荷图:“这个认得吗?叶子对生,边缘有锯齿,闻着清凉的就是。”
“我认得!”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举起手,“我家后院就有,娘说夏天煮水喝能败火。”
“说得对。”林悦笑着点头,从木箱里拿出一捆薄荷,分给她们传看,“苏瑶在书里写了,薄荷不仅能败火,还能驱蚊,晒干了装在布包里,塞在衣柜里,虫子就不敢来了。”
姑娘们听得认真,手指轻轻抚过干硬的叶片,嘴里小声念叨着“对生叶”“锯齿边”,像在背什么宝贝口诀。张叔的婆娘抱着个刚会走路的娃娃,也凑过来看,娃娃伸手去抓薄荷,被她轻轻拍了下小手:“乖,这是草药,不是糖。”
仓库外渐渐热闹起来,有人端来刚沏的薄荷茶,有人带来自家烤的麦饼,药柜旁的石桌上很快堆起了吃食。林悦咬了口麦饼,麦香混着薄荷茶的清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苏瑶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你看,日子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凑起来的,少了谁都不行。”
傍晚时分,药柜都刷完了木油,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林悦指挥着大家把药柜搬回仓库,每一个抽屉都放上了新采的草药,紫苏、薄荷、金银花,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她把《民间药草记》放进最显眼的药柜抽屉里,旁边摆上那本签到簿,上面的字迹在暮色里柔和了许多。
“林姐姐,锁门吗?”小萤手里拿着那枚铜钥匙,晃了晃,发出轻响。
“不锁了。”林悦看着仓库里的药柜和草药,笑了笑,“苏姐姐说了,这仓库是给大家的,敞着门,谁来都能取点草药,添点念想。”
她转身往外走,身后的仓库门就那样敞着,晚风穿堂而过,吹动药柜上的红绳,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苏瑶在轻轻哼着她们熟悉的小调。
走到村口时,林悦回头望了望仓库的方向,那里亮着盏马灯,光透过木窗,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像黑夜里的颗星星。她忽然觉得,这条路真的没有尽头,苏瑶的牵挂,她们的日子,都在这光晕里,慢慢铺展,没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