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龙王”敖江那场暗流汹涌的茶叙之后,百味楼后院的气氛愈发微妙。
敖江的妥协与试探,沈放的“捷报”与急切,都像是一张正在收紧的网,而网的中心,似乎正隐隐指向某个不言自明的地方。
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百味楼众人,却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常态”。
赵知闲的训练依旧雷厉风行,但似乎不再急于求成,而是更注重夯实阮喃喃和唐小柒的基础,琴音中也多了几分沉稳的意味。
陆云霁依旧沉默寡言,社恐依旧,但每日打坐练剑的时间更长了,周身那股沉静的气息愈发深不可测。
林清晏则彻底恢复了那副懒散掌柜的模样,每日里最大的心事,似乎真的是琢磨菜谱和应付两个嘴馋的丫头。
这日清晨,天光正好。
林清晏不知从哪弄来一小袋晶莹剔透、颗粒饱满的上等西米,又备下了新鲜的椰浆、芒果、西瓜丁等物。
“今天教你们点消暑的玩意儿。”
他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开来。
只见他将西米倒入滚水中,小火慢煮,一边用勺子轻轻搅动,一边对旁边好奇围观的阮喃喃和唐小柒讲解:
“…火候是关键,得煮到中间只剩一点白芯,关火焖透,才会颗颗透明,q弹爽滑…”
他又将椰浆隔水加热,加入少许糖和盐调味:
“…椰浆不能煮沸,不然会起絮…加点盐更能吊出甜味…”
煮好的西米过凉水,变得晶莹剔透,如同无数颗小小的水晶球。
倒入冰镇过的椰浆,再铺上鲜艳的芒果丁和西瓜丁,最后点缀上几片翠绿的薄荷叶。
一碗碗色彩缤纷、冰凉诱人的椰香西米露便做好了。
“哇!”
阮喃喃和唐小柒眼睛都看直了,迫不及待地端起一碗。
林清晏也给赵知闲和陆云霁各递了一碗,最后自己才端起一碗,靠在灶台边,慢悠悠地吃着。
西米q弹,椰香浓郁,水果清甜,冰爽的口感瞬间驱散了初夏的微燥。
“好吃!”
唐小柒吃得眉开眼笑,嘴巴塞得鼓鼓的。
阮喃喃也小口小口吃着,幸福地眯起眼。
连赵知闲都暂时忘了江湖风波,赞了一句:
“二师兄,你这手艺不开糖水铺真是浪费了。”
陆云霁安静地吃着,虽然没说话,但舒缓的眉宇显示他也很享受这份清凉甜润。
就在这难得的、充斥着甜蜜香气的温馨时刻——
一道青衫身影,如同昨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院门口。
李沐风依旧背着书笈,面带温和笑容,仿佛只是路过。
但他今日手中,却拎着一条活蹦乱跳、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的新鲜白鳗。
“林掌柜,叨扰了。”
他笑着拱手,
“运气不错,今日在江边恰巧遇到渔获,想着昨日叨扰,特来聊表谢意。”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手中吃了一半的西米露,笑意更深了几分:
“看来,李某来得正是时候,赶上林掌柜的新点心了。”
林清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连忙迎上去:
“哎呀!李先生太客气了!正是需要这东西!快请进!尝尝这粗浅玩意儿!”
他接过白鳗,递给伙计拿去厨房养着,又给李沐风盛了一碗西米露。
李沐风道谢接过,尝了一口,细细品味,眼中露出赞赏:
“清甜不腻,冰爽怡人,火候恰到好处。林掌柜果然心思巧妙。”
两人如同真正偶遇的知己,就着这碗西米露,从糖水火候聊到各地甜品的差异,气氛融洽自然。
然而,就在一碗西米露见底,李沐风放下碗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准备起身告辞的瞬间——
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院角那堆看似随意堆放、准备用来引火的干柴。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那枚昨日林清晏给他的“悦来客栈”的木牌,轻轻放在石桌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瞧我这记性。昨日多谢林掌柜的木牌,客栈甚是清静。只是昨夜整理书笈时,不慎将此物遗落在地,沾染了些尘土,真是过意不去。”
那木牌上,果然沾着几点不起眼的泥灰。
林清晏目光在那木牌和那堆干柴上极快地掠过,脸上笑容不变,顺手将木牌收回:
“小事一桩,李先生不必挂心。”
李沐风温和一笑,再次拱手:
“如此,便不打扰各位雅兴了。白鳗之事,有劳林掌柜费心。李某告辞。”
他如来时一般,从容离去。
院内,西米露的甜香尚未散去。
赵知闲有些疑惑地看着那堆干柴,又看看林清晏,没明白大师兄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阮喃喃和唐小柒更是懵懂。
唯有林清晏和陆云霁,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林清晏走到那堆干柴前,蹲下身,仔细拨开表面几根木柴。
很快,他在柴堆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小片与周围木柴颜色、质地都略有不同的细微碎屑——
那颜色质地,像极了某种特制的火绒,而且是军中常用的那种!
这堆干柴,紧邻厨房,若是有人暗中将大量这种易燃火绒混入其中,一旦点燃…
后果不堪设想!
这绝非偶然!
是一次极其阴险的、针对百味楼的纵火阴谋!
而且对方心思缜密,手段隐蔽,若非大师兄那看似无意的一句提醒…
林清晏缓缓站起身,脸上那惯常的懒散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冷得吓人。
他看向陆云霁。
陆云霁微微颔首,神识早已如同最精密的罗网般铺散开来,瞬间锁定了百味楼周围所有可疑的气息——
然而,对方显然极其狡猾,并未留下任何监视者,做完手脚便立刻远遁。
“怎么了?二师兄?”
赵知闲察觉到气氛不对,急忙问道。
林清晏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静:
“没什么。发现点小虫子,得清理一下。”他对着伙计吩咐道,
“把这些柴火,全都搬到后院空地,仔细检查,但凡有点不一样的,全都挑出来烧了。以后引火的东西,单独存放,严加看管。”
伙计虽不明所以,但见掌柜神色凝重,连忙照办。
赵知闲不是傻子,立刻明白过来,俏脸含霜:
“有人想放火?!”
林清晏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李沐风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大师兄昨日才到,今日便“恰巧”发现了这处隐患…
他真的是“恰巧”路过送来白鳗?
还是…
他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阴招,甚至可能暗中追踪了做手脚之人,并以这种不着痕迹的方式提醒?
那份心思之缜密,算计之深远,令人细思极恐。
而对方的手段,也愈发狠毒卑劣,从搜查栽赃到武力威逼,再到如今的纵火暗算,无所不用其极!
显然,百味楼的存在,已经让他们感到极度不安,欲除之而后快!
“岂有此理!”
赵知闲气得一掌拍在石桌上,碗勺震得乱响,
“我这就去…”
“你去哪?”
林清晏打断她,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懒洋洋的表情,只是眼底没了笑意,
“无凭无据,找谁理论?难道要大喊大叫,告诉全城有人想烧我的柴火垛?”
他走到水槽边,慢慢洗着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
“人家送了我们这么一份‘大礼’,我们自然得…好好接着。”
他甩干手上的水珠,看向陆云霁和赵知闲,语气忽然轻松起来:
“行了,别杵着了。西米露都化了吧?可惜了了的…晚上想吃什么?得了这么好一条白鳗,总不能真拿去酿百花吧?怪麻烦的…清蒸?还是红烧?”
仿佛刚才那惊险的发现,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但所有人都知道,平静的假象已被彻底撕破。
水下的暗流,终于变成了冰冷的刀锋。
而他们,已然站在了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