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柱在厨艺上遭遇的惨败,如同一场无声的地震,彻底重塑了院里众人对“技艺”二字的认知。那碟清如秋水、味夺天工的豆腐,不仅击垮了傻柱的自信,更在所有人心中种下了一个念头——在西厢房那位面前,他们引以为傲或赖以生存的一切,似乎都成了可笑的花架子。
日子看似恢复了平静,但一种更深沉的敬畏与好奇,在院墙内弥漫。连最闹腾的棒梗,如今见到陈御风的身影,都像老鼠见了猫,溜着墙根走。
时值望日,夜幕早早垂下,一轮银盘似的明月悬在湛蓝的天幕上,清辉遍洒,将四合院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静谧。吃罢晚饭,各家各户或在屋里听收音机,或在院中摇扇纳凉,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闲适。
于莉兴致勃勃地将家里那台崭新的红灯牌收音机搬到了自家门口的石阶上,拧开了旋钮。顿时,一阵激昂嘹亮的革命歌曲便响彻了整个中院,充满了力量与节奏感。这在当时,是最时兴、最正派的娱乐。
“这歌儿带劲!” 许大茂在一旁翘着二郎腿,跟着节奏轻轻晃着脑袋,显得很是享受。贾张氏也坐在自家门槛上,眯着眼,似乎也在听着。
然而,这充满时代气息的歌声,听在陈御风耳中,却与市井的叫卖、机器的轰鸣并无本质区别,皆是扰人清静的“杂音”。他微微蹙眉,并非不喜其内容,只是纯粹不喜其“声形”,过于外放,失了音律应有的含蓄与韵味。
他并未说什么,只是转身回了西厢房。片刻后,他再次走出,手中多了一管通体莹白、似玉非玉、似竹非竹的洞箫。
他依旧走到老枣树下,并未看院中任何人,只是仰头望了一眼那轮皎洁的明月,随后,将洞箫凑近唇边。
没有预兆,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
那声音,极低,极缓,仿佛自遥远的海平面之下升起,带着潮水初生时的微茫与湿润气息。它并不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收音机里嘹亮的歌声,如同无形的丝线,轻轻缠绕上每个人的耳膜,直抵心扉。
收音机里的歌声依旧在响,但不知为何,在众人听来,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变得遥远而模糊,而那股箫声,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占据心神。
陈御风吹奏的,并非完整的《碧海潮生曲》,那等蕴含无上音攻大道、引动天地之力的曲子,若在此界全力施展,只怕顷刻间便能引动海啸,湮灭此城。他吹奏的,不过是取其一丝“潮生”意境的简化片段,仅保留了其净化心灵、宁神安魂的微末效用。
箫声婉转起伏,初时如月下微波,轻轻拍打着虚构的沙滩,带着淡淡的思念与朦胧;继而旋律渐次开阔,似见潮水渐涨,层层推进,虽无磅礴气势,却带着涤荡尘垢的柔和力量;偶尔有几个清越的音符跳跃而出,又如浪花撞碎在礁石上,溅起漫天晶莹的水雾,清凉之意仿佛能透过耳膜,浸润全身。
在这奇妙的箫声之中,院里众人的表情,渐渐变了。
于莉下意识地关掉了收音机。那原本觉得“带劲”的歌声,此刻在箫声的对比下,显得如此刺耳和粗糙。
许大茂晃动的腿停了下来,脸上的油滑与算计慢慢褪去,一种久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平静,悄然浮现。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在这箫声面前,显得格外龌龊与渺小。
贾张氏原本刻薄抿着的嘴角,不知何时放松了下来,浑浊的眼睛里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茫然,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某个月光很好的晚上。
傻柱坐在自家门槛上,手里夹着的烟都快烧到手指了也没察觉。他怔怔地听着,心头因厨艺挫败而萦绕不去的烦闷与不甘,竟在这如水箫声中,被一点点抚平、淡化。他不懂音律,却觉得这声音,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来得有用。
一大爷易中海和三大爷阎埠贵,也都默默站在自家门口,闭目聆听。易中海眉宇间常年积攒的、作为“一大爷”的沉重与纠葛,似乎舒展了些许。阎埠贵则暂时忘记了心里的那些小算盘,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而受影响最深的,莫过于冉秋叶。
她本就是教师,受过良好的教育,对美、对艺术有着天然的感知力。她站在穿堂的阴影里,倚着门框,整个人仿佛都痴了。这箫声,完全超越了她对音乐的所有认知!它不像任何她听过的曲子,没有固定的旋律套路,却仿佛直接与人的灵魂对话,引动着内心最深处的情感。那其中蕴含的辽阔、深邃、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超脱尘世的寂寥,让她心旌摇曳,不能自已。她看着月光下那道吹箫的白色身影,清冷、孤高、完美得不似凡人,一种混合着崇拜、倾慕与深深距离感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汹涌澎湃。
箫声渐渐低落,最终化作一缕细微的余音,如同潮水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最后一丝湿痕,袅袅散去,融于月色之中。
院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方才那奇妙的音律世界里,回味着那涤荡心灵的感受。
过了好一会儿,许大茂才猛地回过神,像是要把刚才那片刻的“失态”甩掉,他咂咂嘴,想说点怪话,却发现任何评价在这箫声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只悻悻地低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屋。
傻柱默默掐灭了烟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也起身关上了门。
于莉看着那管被陈御风随手放在石桌上的洞箫,眼神复杂,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抱着收音机回了屋。
唯有冉秋叶,还站在原地,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陈御风身上,心跳如鼓。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今晚,忘不了这月下箫声,更忘不了这个吹箫的人。
陈御风放下洞箫,对众人各异的反应浑不在意于怀。于他而言,不过是驱散了聒噪,随心所至,奏了一曲而已。他抬头,目光再次投向那轮明月,仿佛在与亘古存在的星辰默默交流。
音律之道,不在悦耳,而在通心。一曲终了,高下已判。收音机里传出的激昂乐章,在这宛若天籁的箫声面前,终究落了下乘,成了凡俗的注脚。而这无声的对比,比任何言语的褒贬,都更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