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元年(894年)的夏秋之交,中原大地被酷热与躁动笼罩。汴州城中,东平王朱温志得意满。北服魏博,兼吞昭义,河北门户洞开,河东李克用又深陷卢龙泥潭难以自拔,此刻,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强大。目光越过黄河,投向西面那片关中平原,那里有他梦寐以求的终极政治筹码——大唐天子。
“是时候,去长安‘觐见’陛下了。”朱温抚摸着案几上粗糙的军事舆图,指尖重重地点在长安的位置,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野心与嘲弄的笑容。他需要的不是虚名,而是将皇帝牢牢掌控在手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实权。
西进之路,首当其冲的便是控扼潼关以东、黄河沿岸的陕虢镇。此时的陕虢节度使,乃是反复无常的朱简。
朱简此人,堪称墙头草中的典范。先前朱温势力扩张至附近时,他曾十分光棍地投降过。待朱温主力转向河北,他觉得天高皇帝远,便又缩回陕州,关起门来做他的土皇帝,对汴州的号令阳奉阴违。
这一次,朱温不再是小股部队的威慑。他尽起汴、洛、魏博之精兵,十五万,旌旗蔽日,尘土飞扬,浩浩荡荡沿黄河南岸西进。大军行动缓慢而坚定,每一步都踏在朱简的心尖上。探马流星般报来汴军的规模和动向,目标直指长安!朱简坐在陕州节度使府内,汗出如浆,他知道,自己这块绊脚石,这次怕是要被碾得粉碎了。
“打?拿什么打?李克用自身难保,李茂贞远水解不了近渴……”朱简喃喃自语,脸上血色尽褪。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谄媚:“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未等朱温大军兵临城下,朱简便做出了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举动。他带着陕州文武官员,抬着犒军的酒肉,出城十里相迎。见到朱温的王驾仪仗,朱简不是一个简单的跪拜,而是猛地一个前冲,几乎是四肢着地,用一个近乎“滑铲”的动作扑到朱温马前,抱住马腿,放声高呼:
“父王!不肖儿朱简,恭迎父王天兵!儿臣此前糊涂,被小人蒙蔽,未能常侍父王膝下,今日幡然醒悟,恳请父王收留!从今往后,朱简便是父王的马前卒,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这一连串动作和话语,行云流水,情真意切,把周围朱温的文武和将领都看呆了。就连见惯了阿谀奉承的朱温,也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畅快的大笑:“哈哈哈!好!好个朱简,果然是个妙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孤,便收下你这个儿子!”
朱温心情大悦,这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无耻的臣服,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和掌控欲。他当场认下朱简为养子,赐名朱友谦,仍命其镇守陕州,但陕虢镇的兵权财权,自然被东平王府派来的官员接管大半。朱简……不,朱友谦,欢天喜地,磕头如捣蒜,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赏。
兵不血刃拿下陕虢,朱温大军继续西进,兵锋直指关中东部最后的屏障——由镇国军节度使韩建控制的同州、华州。
这一次,朱温打出的旗号不再是简单的扩张,而是充满了“正义”的色彩。他传檄四方,痛斥韩建“大逆不道”!檄文中历数韩建罪状,其中最核心的一条便是:昔日李茂贞、王行瑜等藩镇威逼长安,昭宗皇帝仓皇逃至华州避难期间,韩建因与诸王争权,竟悍然下手,几乎将随行的大唐宗室王爷屠杀殆尽!
“韩建屠戮宗枝,囚禁君父,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孤身为大唐东平王,世受国恩,今提义兵,西入关中,只为清君侧,诛国贼,迎还圣驾!”朱温的檄文写得慷慨激昂,将自己打扮成了忠心耿耿的勤王忠臣。
消息传到华州,韩建吓得魂飞魄散。他深知自己当年在华州做的事情有多么天怒人怨,这几乎是他无法洗刷的污点。朱温以此为由头,可谓名正言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韩建一面慌忙向长安的昭宗皇帝上表请罪,言辞卑躬屈膝,将昔日罪责推给“奸人挑唆”、“局势所迫”,企图求得皇帝的原谅和庇护;另一方面,他火速派出信使,携带重礼和求救文书,北上河东向李克用、西去凤翔向李茂贞求援。他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绝无可能挡住朱温的十五万虎狼之师。
然而,远水难救近火。李克用正被刘仁恭和周德威的败绩搞得焦头烂额,短时间内根本无力南下。李茂贞虽然对朱温势力深入关中感到警惕,但也乐得见韩建这个竞争对手倒霉,加之集结兵马需要时间,行动亦是迟缓。
朱温大军行动迅猛,不等韩建盼来援军,前锋已抵达同州城下。同州守军见汴军势大,又听闻陕州朱简之事,抵抗意志薄弱,在象征性地抵挡了几下后,便开城投降。汴军轻易拿下同州,兵锋瞬间指向华州。
眼看汴军漫山遍野而来,营寨连绵数十里,将华州围得水泄不通,而期盼中的援军却杳无踪迹,韩建彻底绝望了。他深知,一旦城破,以朱温的狠辣和自己背负的“屠戮宗室”的罪名,必死无疑,甚至可能累及全族。
在巨大的恐惧压迫下,韩建做出了最后的抉择——弃城而逃!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节度使的尊严和基业,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带着少数亲信家眷,抛弃了华州的军队和百姓,仓皇打开西门,狼狈不堪地向西逃窜,试图投奔凤翔的李茂贞。
翌日,华州群龙无首,守军与官员见主帅已逃,再无战心,纷纷开城迎降。朱温几乎是兵不血刃,便拿下了控扼潼关至长安通道的战略要地同州与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