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年 4 月的冀南平原,春夜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河北省邢台市平乡县的一个村落里,大多数村民早已进入梦乡,只有村口那条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偶尔驶过几辆拉土的翻斗车,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一场残忍的凶杀案正在村里一户普通的庄稼院里悄然发生。
案发第三天中午,平乡县公安局的警车呼啸着驶进村子,停在村民李美琴家的院门前。此时,院门和屋门都呈虚掩状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屋内飘散出来,让刚下车的民警们心头一紧。率先走进院子的是有着 20 多年刑侦经验的老刑警张建军,从事刑侦工作这么多年,他见过的凶案现场不计其数,但当他推开主卧室的房门时,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房间里的血迹几乎覆盖了半个地面,暗红色的血渍凝固成一片片狰狞的斑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尸体腐败的早期气息。
死者李美琴侧卧在主卧室的地面上,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内胆和浅灰色秋裤,双脚赤裸,脚趾蜷缩着,似乎在死前经历过剧烈的挣扎。她的头部、脸部和颈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衣物,在身下形成了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泊。一把不锈钢菜刀被随意地扔在尸体旁边,刀刃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和少许毛发,刀身沾满了灰尘,显然是经过激烈打斗后被丢弃在那里的。
“张队,您看这儿!” 年轻民警小王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沉寂。他指着菜刀旁边的地面,那里散落着一根断开的金项链和两个金耳环,首饰上沾着血渍,但整体完好无损。经过随后赶到的死者家属辨认,这把菜刀是李美琴家平时用来切菜的工具,金项链和金耳环也是李美琴日常佩戴的饰品。更让人心惊的是,法医初步检查发现,李美琴头部、脸部和颈部共有 40 多处锐气伤,身上还有 20 多处钝器伤,仅从伤口数量和严重程度就能看出,凶手作案时极其残忍,几乎是对死者下了死手。
“现场太惨烈了,从事刑侦工作 20 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伤口的案子。” 张建军皱着眉头,一边观察现场一边对身边的技术员说,“你看,死者身上的伤口既有锐气造成的砍伤、刺伤,又有钝器造成的挫伤、裂伤,说明凶手在作案过程中可能更换过凶器,而且情绪非常激动,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
技术人员迅速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开始对整个院落进行细致的勘察。李美琴家是北方农村常见的独门独院,院子不大,四周用砖石砌成围墙,院内种着几棵果树,地面是夯实的黄土。凶杀案的中心现场在主卧室,但勘察人员很快在客厅发现了新的线索。客厅的地面上有不少擦蹭和滴落的血迹,血迹的形态不规则,有的呈点状,有的呈条状,像是死者和凶手在客厅打斗时留下的。客厅中央还倒着一个电热水壶,壶身是白色的塑料材质,上面有明显的凹陷,凹陷处沾着暗红色的血渍和几根黑色的毛发。
“张队,这个电热水壶有问题!” 技术员拿着放大镜仔细检查后,对张建军说,“壶身上的凹陷看起来是外力撞击造成的,而且血渍和毛发经过初步比对,应该是死者的。结合死者身上的钝器伤,这很可能就是造成那些钝器伤的凶器。”
随后,勘察人员沿着血迹的轨迹从客厅向次卧方向勘察,发现从主卧到客厅,再到次卧的门口,地面上布满了来来回回的血足迹。这些血足迹分为两种,一种是光脚留下的脚印, 清晰地显示出脚趾和脚掌的纹路;另一种是穿袜子留下的,只有模糊的脚掌轮廓,看不到袜子的花纹。技术人员立即对这些血足迹进行了提取和比对,结果显示,光脚的血足迹与死者李美琴的脚印完全吻合,而穿袜子的血足迹则很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
在次卧的门口,勘察人员有了更重要的发现。次卧门的把手下方有一道隐约的裂纹,裂纹边缘还残留着少量木屑。死者的亲属在一旁看到后,立刻肯定地说:“这道裂纹以前绝对没有,我们家的门一直好好的,肯定是被人用脚踹出来的!”
这个发现让张建军眼前一亮,他立刻做出推断:“很有可能,死者在主卧室遭到袭击后,趁凶手不备挣脱出来,跑到了客厅,然后又逃向次卧,想要躲进次卧并把门反锁。凶手在后面追赶,追到次卧门口时,死者已经把门关上了,凶手情急之下用脚踹门,才造成了门把手上的裂纹。”
为了验证这个推断,技术人员对次卧的房门进行了仔细勘察。果然,在次卧门的内侧,距离地面 1.56 米的位置,发现了一枚淡淡的血手印。这枚血手印的指纹清晰,经过比对,正是死者李美琴留下的。“这就对了!” 张建军兴奋地说,“死者逃进次卧后,用手紧紧顶住门,想要阻止凶手进来,所以在门内侧留下了这枚血手印。这说明,次卧的门里门外一定发生过激烈的对峙,我们必须重点勘察这里。”
技术人员按照张建军的指示,对次卧门外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勘察。在次卧门外把手的上方,一枚可疑的男性拇指指纹进入了众人的视线。这枚指纹隐藏在门把手的缝隙中,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很容易被忽略。“这枚指纹很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 技术员激动地说,“如果当时死者在门内顶住门,嫌疑人在门外试图开门,他的手指就可能卡在门把手的缝隙里,从而留下这枚指纹。”
然而,现场的勘察并没有就此一帆风顺。在主卧室和客厅的地面上,技术人员又发现了一些穿鞋留下的血足迹。这些血足迹比较清晰的有四枚,但都不完整,只能看到部分鞋底的花纹,从花纹形态来看,像是运动鞋或休闲鞋的鞋底。勘察人员立即将这些穿鞋的血足迹与所有进入过现场的人员(包括民警、死者家属、邻居等)的鞋子进行了比对,但结果却令人失望, 没有一个人的鞋子能与这些血足迹匹配。
“难道本案还有另外一个嫌疑人?” 这个念头在张建军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技术人员在后续的勘察中发现,穿袜子的血足迹比穿鞋的血足迹略小,而且穿袜子的血足迹的轮廓正好能套在穿鞋的血足迹里面。“这说明,这些穿鞋的血足迹和穿袜子的血足迹很可能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张建军分析道,“嫌疑人在作案初期可能穿着鞋,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脱掉了鞋子,只穿着袜子在现场活动。”
更重要的是,技术人员在梳理现场所有血足迹的轨迹时发现,在死者与嫌疑人追逐打斗的路线上,只有穿袜子的血足迹和死者的光脚血足迹,并没有穿鞋的血足迹。“如果真的有两个嫌疑人,另一个嫌疑人不可能在整个打斗过程中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不符合常理。” 张建军进一步解释道,“所以,基本可以确定,本案只有一个嫌疑人,他在作案过程中先穿着鞋,后来脱掉了鞋子,只穿着袜子行动。”
虽然确定了嫌疑人的数量,但嫌疑人的身份仍然是个谜。穿袜子的血足迹看不到袜子的花纹,无法通过花纹推断嫌疑人的年龄、职业等信息,技术人员只能根据血足迹的大小和步幅,对嫌疑人的体貌特征进行初步刻画:男性,身高约 1.72 米,体态偏瘦。
此外,技术人员还发现,穿袜子的血足迹除了出现在主卧室、客厅、次卧门口外,还出现在了厨房。“这说明,嫌疑人曾经去过厨房。” 张建军推断,“结合现场发现的菜刀是死者家的,很有可能是嫌疑人在作案过程中,先在主卧室或客厅与死者打斗,然后跑到厨房拿了菜刀,再回到主卧室或客厅继续对死者行凶。所以,厨房应该是嫌疑人获取凶器的地方。”
然而,除了这些线索外,现场再也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更让人感到疑惑的是,李美琴家的房间里没有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衣柜里的衣服整齐摆放,抽屉里的物品完好无损,床头柜上的钱包还放在原位,里面的现金和银行卡也没有丢失。“凶手不是为了图财。” 张建军肯定地说,“如果是财杀,凶手肯定会翻动房间,寻找财物,但现场没有任何翻动迹象,而且死者的金项链、金耳环都留在了现场,这说明凶手的作案动机不是为了钱。”
接下来,勘察人员对李美琴家的门窗和院落四周进行了勘察。结果显示,李美琴家的门窗完好无损,没有被撬动、破坏的痕迹;院门的门锁也完好,锁芯没有被撬动的痕迹;院子四周的围墙高度约 2 米,围墙上没有攀爬过的痕迹,墙根下的地面也没有发现可疑的脚印。
“死者的家属说,李美琴每天晚上都会锁好院门和屋门。” 张建军回忆起之前询问死者家属时得到的信息,“这就奇怪了,门窗完好,围墙没有攀爬痕迹,院门和屋门的锁也没问题,凶手是怎么进入院子和屋内的呢?”
就在大家为这个问题困惑不已的时候,尸检报告的初步结果出来了。法医通过对死者的尸体进行检查,确定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开放性颅脑损伤,死亡时间大约在 4 月 17 日凌晨 0:30 到 2:00 之间。这个死亡时间范围,与之前的现场勘察结果基本吻合。
为了进一步了解死者生前的情况,张建军再次对死者的家属进行了询问。死者的丈夫名叫王建国,半年前因为在外地开工厂,所以长期住在工厂里,很少回家;两人的两个孩子都在县城的学校住宿,平时也不在家。案发时,李美琴一个人在家。
“发现出事的那天中午,我本来是叫美琴去我家吃饭的。” 李美琴的邻居张大妈红着眼眶说,“我走到她家院门口,发现院门是虚掩着的,我喊了几声,没人答应,就推门进去了。进屋后,我看到客厅里乱七八糟的,地上还有血,就赶紧往主卧室跑,结果就看到美琴躺在地上…… 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赶紧跑出去喊人,然后就报了警。”
死者的丈夫王建国在案发当天下午两点多从 100 多公里外的工厂赶了回来。面对民警的询问,他伤心欲绝,几乎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和妻子的情况:“我和美琴结婚快 20 年了,以前我们在县城开了一家小店铺,后来这几年,我们才回到村里开了一家小工厂,家也从县城搬到了村里。本来我们商量好,这个月我就回村里住,好好陪陪她,没想到……” 说到这里,王建国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那悲痛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在场的民警都为之动容。
更重要的是,王建国提供了一个关键信息:“4 月 17 日凌晨 0:10 到 0:15 之间,我还和美琴通过电话,当时她的声音很正常,没有任何异常,我们还聊了几句孩子的情况。挂电话的时候,她还说让我在外面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这个信息让张建军立刻确定了案发的准确时间段:“既然死者在凌晨 0:15 的时候还一切正常,那么案发时间就应该在 0:15 之后,结合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0:30 到 2:00),可以把案发时间进一步缩小到 0:15 到 2:00 之间。这个时间段非常关键,我们后续的调查要重点围绕这个时间段展开。”
随后,民警又对村里的村民进行了走访。村民们对李美琴的评价都很高,纷纷表示李美琴为人本分、热情善良,平时和邻里之间相处得很好,从来没有和谁红过脸,更没有结下什么仇家。“美琴两口子都是好人,对我们邻居都很照顾,谁家里有困难,他们都会主动帮忙。” 一位村民说,“真没想到,这么好的人会遭遇这种不幸,太让人痛心了。”
村民们的反馈让张建军排除了仇杀的可能性:“死者没有仇家,仇杀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现场没有翻动痕迹,财物也没有丢失,财杀的可能性也不大。那么,凶手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结合现场的情况(死者身上有多处伤口,凶手作案手段残忍,且可能对死者有过侵犯的意图),张建军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断:“嫌疑人很可能是因为想要强奸死者,遭到死者的反抗后,与死者发生了争执和打斗,最后为了灭口,残忍地将死者杀害。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嫌疑人应该有性需求,我们可以把嫌疑人的年龄范围划定在 18 岁到 50 岁之间。”
李美琴家所在的村子距离平乡县城只有一两公里,全村有 4000 多人口,是当地一个比较大的村子。要在这么大的村子里,从 18 岁到 50 岁的男性村民中找到嫌疑人,无疑是大海捞针。但张建军并没有气馁,他知道,现场留下的线索虽然不多,但每一条线索都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死者家的门口是一条村中公路,在他家东面 100 米处的丁字路口有一个监控探头,我们立刻去调取这个监控探头的视频资料!” 张建军当机立断,命令民警去调取监控。他相信,在案发时间段内,监控探头很可能拍到了嫌疑人的身影,或者拍到了与案件相关的车辆、人员。
民警们迅速赶到丁字路口的监控探头所在地,调取了 4 月 16 日晚上到 4 月 17 日凌晨的监控视频。由于这个监控探头是村里为了治安安装的,像素不高,而且夜间光线不足,视频画面比较模糊,但民警们还是耐心地一帧一帧地查看。
在查看视频的过程中,大量的翻斗车进入了民警的视线。这些翻斗车都是村里附近的工厂雇佣的,用来拉土的。因为担心白天拉土影响村里的卫生和交通,村里规定这些翻斗车只能在晚上 22 点到第二天凌晨 3 点之间出车。所以,从 4 月 16 日晚上 22 点开始,监控视频里就不断有翻斗车驶过丁字路口,向村外的方向驶去。
“大家仔细看,重点关注凌晨 0:15 到 2:00 之间驶过的翻斗车,看看有没有异常情况!” 张建军在一旁提醒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查看凌晨 0:30 左右的监控视频时,一辆翻斗车引起了民警的注意。这辆翻斗车在驶过丁字路口后,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一个人影从驾驶座上下来,围着翻斗车转了一圈,然后又回到驾驶座上,开车继续向前行驶。更可疑的是,这辆翻斗车行驶的方向,正好是经过李美琴家门前的那条路,而且在驶出监控范围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后续的监控视频里。
“这辆翻斗车有问题!” 张建军立刻说道,“凌晨 0:30,正好在我们推断的案发时间段内,它突然停下来,驾驶员还下车围着车转了一圈,这很不正常。而且,它驶过李美琴家门前的路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很可能没有去拉土,而是去了别的地方。我们必须立刻查明这辆翻斗车的司机是谁!”
民警们根据监控视频里翻斗车的车牌,以及村里雇佣翻斗车拉土的工厂信息,很快就查到了这辆翻斗车的司机,他叫张有才,42 岁,是村里的村民,也是受雇于那家工厂拉土的村民之一。
更让民警们兴奋的是,经过调查,张有才的体貌特征与技术人员之前刻画的嫌疑人特征高度吻合:男性,身高 1.72 米左右,体态偏瘦。而且,张有才和死者李美琴非常熟悉,因为两家住得不远,平时经常来往,张有才还曾经在李美琴家的小工厂里帮过忙,对李美琴家的情况很了解。
“这个张有才的嫌疑很大!” 张建军说,“他符合嫌疑人的体貌特征,与死者熟悉,有机会了解死者家的情况,而且在案发时间段内,他驾驶的翻斗车有异常举动。更重要的是,案发后,他一次都没有去过现场,也没有去安慰过死者的亲属,这与他和死者平时熟悉的关系很不符,显得非常反常。”
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民警们又对张有才的家庭情况进行了调查,发现张有才和妻子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两人经常吵架。这个情况让张有才的嫌疑又增加了几分,夫妻关系不和,可能会导致他产生不良情绪,进而做出极端行为。
综合以上种种线索,张建军决定:“立刻对张有才进行正面接触,看看他怎么解释案发当天凌晨的异常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