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随后抬眸，转向脸色复杂的宇文化及与眼神深邃的崔珩。
目光落向父亲时，他神色端正，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父亲大人。”
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又蕴藏着不可辩驳的力量：“孩儿深知父亲为儿计之长远，儿铭记于心。”
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直视宇文化及——
“然府中之事，儿自有衡量。如今有内子打理，清清爽爽，事事周全妥帖，内院井然有序，外情应对得宜。儿心满意足，实不愿……亦无需另起波折，平添纷扰。”
宇文成都充分肯定了杨雪霁的管家能力和现状满意度，明确表示维持现状。
语气平和，但隐含了拒绝改变的强烈意志。
这是一种以事实和自身意愿为基础的强势宣告，而非粗暴反驳。
转向崔珩时，宇文成都语气中的温度更低：“崔老尚书忧国忧民，可敬可佩。然……”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寒潭投石，泛起不容置喙的涟漪——
“家宅琐务，不劳诸位大人费心劳神。北疆狼烟未绝，军情如火，方是国朝燃眉之急。儿女私情，还请……勿要再提。”
宇文成都自谦的委婉拒绝，又很明确的彻底关上了所有可能性的大门。
崔珩胸中万语千言，在这平静却如钢铁铸就般的拒绝面前，只化为喉中一点苦涩的叹息。
他张了张嘴，终究只哑然道：“……是，大将军所言极是。”
宇文化及看着儿子那张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威严的脸，再想想他刚才对那侧室流露的、前所未有的温柔……
巨大的失落感与一种被彻底排斥在儿子核心生活之外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那句“儿心满意足”像冰锥刺心，彻底碾碎了他的念想。
他颓然垂下眼睑，掩去眼中情绪，声音干涩无力——
“……好，为父明白，我儿自己喜欢满意就好……”
就在暖阁气氛凝滞得令人窒息时，礼部侍郎王潜颤抖着再次开口，面色青白，冷汗涔涔——
“大将军……下官，下官另有一事奏报……”他声音发飘，如履薄冰。
“西域疏勒国王赫连睿，感戴我大隋天恩，更倾慕大将军威名动彻寰宇，特遣使朝拜……言其爱女赫连明月公主，亦仰慕大将军神威，欲将其敬奉于将军……以结邦交之永好……”
他只以为宇文成都不喜欢那些世家贵女柔弱的姿态，而会偏好异域风情，英姿飒爽的女子，自然想为宇文成都促成一段姻缘。
一旦此事成功，他们在宇文成都和疏勒国王面前的地位，自然也会不一样。
“此乃外藩倾心归化之明证，更是彰显我大隋赫赫军威，令蛮夷心悦诚服啊！”亦有别人在一旁帮腔道。
“明月公主？”一直安静待在宇文成都身侧、小口吃着樱桃的杨雪霁，此刻仿佛才捕捉到这个信息。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好奇，唇边噙着一抹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全然不见了刚才的娇嗔冷意。
她并未看王潜，而是姿态优雅地转向宇文成都，语声清脆，带着特有的婉转和一点“天真”的询问——
“夫君，疏勒……是否就是书中记载，以骏马、美玉闻名于商道的那一西域古国？”
“是。”宇文成都淡淡点头。
“是不是传说中遍地都是像星星一样闪光的宝石？人们都住在一座座用黄澄澄的果子堆起来的房子里？还有那像山那么高的大骆驼？”
她一边问，一边目光又极其自然、充满无尽崇拜地黏在了宇文成都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传闻是如此，你很感兴趣？”宇文成都看似表情平淡，语气平静，但实际上句句都温柔回应。
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如此这般，着实令周围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杨雪霁顿了顿，目光流转间，带着真挚的好奇，表演成分十足，轻轻歪了歪头。
“听闻西域疏勒地处万里黄沙之外，其国民风迥异我中原，女子亦能弯弓驰马，英姿不让须眉。”
还未等宇文成都回答，她便继续道：“却不知……这位以‘明月’为名的公主殿下，是否也如我中原巾帼英雄般，有着一腔匡扶社稷、效忠家国的豪情壮志？”
这句问题极为巧妙且带锋芒，暗示着：如果真是钦佩大将军，应该是钦佩他保家卫国的功勋，公主该如何效忠？
再者，若这门亲事真的成了，来日大隋与这边疆附属国起了战争，这位公主该如何自处，宇文成都又该如何应对。
这简单的看似无意的问题，却让在场很多人都陷入了深思。
她不等回答，又仿佛自省般，声音温软谦和：“妾身才疏学浅，于这些宏图远志之事难以窥测。不过，想必公主殿下远涉千里而来……”
她美目流盼，在宇文成都与王潜之间轻轻扫过，微微拉长了语调，似乎有些难以措辞，最后才轻轻吐出——
“莫不是也想……体验下我中原礼乐诗书的风雅？见识下大将军麾下将士们的威武雄壮？”
杨雪霁轻轻顿了一下，语气带着点委婉的同情和一丝微妙的惋惜，“……若只是这般，倒真是辛苦公主了呢。万里跋涉，着实不易。”
这番话的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所有人都不禁在想，这异域公主千里迢迢远嫁大隋，真是只为永结盟好？
若是将来再起战火，又当如何？
“嘶……”席间响起压抑的吸气声。
谁也没想到，一个侧室夫人，能讲出如此文雅又句句戳心的话。
王潜脸色灰败如土，摇摇欲坠。
宇文成都听着她这番“真诚”又带点“懵懂”的疑问，眼底的冷硬渐渐化为一片温软，有几分是演绎，有几分是真心，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侧过脸，凝视着她带着一丝不解神情的侧颜，唇角忍不住勾起宠溺的弧度。
他没有驳斥任何议论，而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