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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沉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苏荔与外界彻底隔绝。

高毋庸临走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和那句“姑娘暂且在此静心,等候爷的吩咐”,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困在了这方小小的院落里。

院子很偏僻,只有两间简陋的厢房,院门从外面上锁,门口有两个面生的、眼神锐利的太监把守。

没有解释,没有期限。

苏荔站在院子中央,环顾着这突如其来的囚笼,心沉到了谷底。

软禁。

这是最坏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

坏在失去了自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生死完全系于四爷的一念之间。

好在……没有被立刻拖出去治罪。那片残纸,似乎真的起到了作用,将一场针对她的死局,暂时拖入了僵局。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四爷对那片残纸的调查结果,等待外界局势的变化。

这是一种极其煎熬的状态。信息完全断绝,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孙公公和李氏院有何动作,四爷是何态度,小禄子是否安全……

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状。

四爷软禁她,说明两件事:第一,他暂时不打算处置她;第二,残纸的事情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他需要时间查证,并且不希望她在此期间与外界接触,走漏风声或者被灭口。

她的安全,暂时系于四爷的掌控欲和那残纸的价值。

但软禁不会无限期持续。四爷查清残纸的来龙去脉后,必然会对她做出最终处置。是灭口?是利用?还是……释放?

她必须为各种可能性做好准备。

接下来的几天,苏荔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每日有固定的太监送来简单的饭食,态度冷漠,一言不发。

她试图从送饭太监的表情、送饭时间的细微变化中捕捉信息,但一无所获。

她像一座信息孤岛,在焦虑和等待中慢慢煎熬。

她开始整理思绪,将穿越以来的所有经历,像过电影一样在脑中复盘。从钟粹宫库房的空匣子,到四爷府的账目风波,再到如今的残纸疑云……她试图找出其中的关联和规律,思考自己每一步的得失。

她也将自己掌握的所有秘密和证据线索,在脑中加密整理,思考着每一种可能的发展路径和应对策略。

这种极致的孤独和压力,反而让她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和敏锐。

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动,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始终处于被动反应的状态,被各方势力推着走。要想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必须更主动地布局,拥有更大的价值。

而她的价值,除了账目专业能力,或许就在于她无意中触碰到的这些隐秘线索。如何将这些线索转化为护身符,是关键。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苏荔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类似鸟鸣的啁啾声,重复了三遍。

她心中一动,屏息倾听。

过了一会儿,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一些,仿佛就在院墙根下。

她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暗淡,院中树影婆娑。

隐约间,她看到墙根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晃动了一下,随即,一个小石子从墙外丢了进来,落在院中的草丛里,发出轻微的“嗒”声。

然后,人影迅速消失,外面恢复了寂静。

苏荔的心脏狂跳起来!是有人给她传递信息!

她等了一会儿,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轻轻推开窗户,迅速溜到草丛边,找到了那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石子。

她回到屋里,关好窗,颤抖着手打开油纸。

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孙病重,库房查,勿忧。”

孙病重?孙公公病重?库房查?库房在被调查?勿忧?

这信息太惊人了!

孙公公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病重?是真是假?是巧合还是……灭口?

库房在被查?是谁在查?四爷的人?因为残纸的事?还是因为孙公公的陷害阴谋暴露了?

“勿忧”两个字,是安慰,还是暗示局势对她有利?

苏荔握着纸条,心潮澎湃。这短短七个字,蕴含的信息量巨大,但也留下了无数谜团。

送信的人是谁?是小禄子吗?还是别的什么人?为什么要冒险告诉她这些?

她无法判断信息的真伪,但这至少是一线曙光,证明外界并没有忘记她,而且局势可能正在发生对她有利的转变。

她将纸条小心烧掉,灰烬冲入痰盂。

这一夜,她几乎无眠。

接下来的两天,送饭太监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虽然依旧不说话,但眼神不再那么冰冷,甚至有一次,送来的饭菜里多了一小碟罕见的蜜饯。

苏荔心中暗喜,这或许是某种积极的信号。

她更加留意院外的动静。

果然,又过了两天,傍晚时分,她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低语声,似乎是守卫在向某人行礼。

然后,院门上的锁链响动,门被推开了。

高毋庸带着两个太监走了进来。

苏荔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是福是祸,终于要见分晓了!

高毋庸的脸色依旧严肃,但眼神中少了几分之前的凝重。他打量了一下苏荔,淡淡道:“钮钴禄氏,收拾一下,随咱家出去。”

“嗻。”苏荔强压住激动,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装,跟着高毋庸走出了这座囚禁她多日的小院。

重新呼吸到外面相对自由的空气,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高毋庸没有带她回账房,也没有去四爷书房,而是走向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客院。

路上,高毋庸看似随意地低声说了一句:“孙德海突发恶疾,已经挪出府静养了。库房刘总管年迈体弱,自请荣休。贝勒爷念其多年辛劳,已准了。”

苏荔心中巨震!

孙公公真的“病重”离府了!库房刘总管也“荣休”了!

这绝不仅仅是人事变动!这是清洗!是四爷在清除障碍和相关人员!

是因为残纸的调查牵扯出了他们?还是因为孙公公陷害她的阴谋败露了?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她安全了!至少暂时安全了!

“奴才……明白了。”苏荔低声回应,心中涌起劫后余生的庆幸。

高毋庸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来到客院,高毋庸让她在厅中等候,自己进了内间。

不一会儿,内间门帘掀开,走出来的人,却让苏荔大吃一惊!

不是四爷,而是……邬思道!

邬先生穿着一件半旧的深灰色长袍,神色平和,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深邃难测。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他要见自己?

苏荔连忙起身行礼:“奴才见过邬先生。”

“姑娘不必多礼,坐。”邬思道随意地指了指椅子,自己在主位坐下。

高毋庸垂手侍立一旁,如同隐形人。

苏荔忐忑不安地坐下,不知道邬思道此番见面的目的。

邬思道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仿佛在斟酌词句。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姑娘前几日呈与贝勒爷的那片残纸,贝勒爷已着人查证过了。”

苏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

邬思道抬眼看了她一下,继续道:“乃是康熙四十一年冬,一笔旧账的残片。经手人孙德海,已无法对证。账目内容……涉及些许陈年琐事,无关宏旨。”

他轻描淡写,将“密赏邬”这等惊心动魄的内容,说成是“陈年琐事,无关宏旨”!

苏荔心中雪亮,这绝非实话!这是在盖棺定论,也是在……封她的口!

但她不敢有丝毫表露,连忙低头道:“奴才愚钝,不知深浅,险些惊扰贝勒爷,实在罪过。”

邬思道摆了摆手:“不知者不罪。贝勒爷念你此番受了不少委屈,且平日当差也算勤勉谨慎,故而不予追究。往后,安心当差便是。”

不予追究!安心当差!

苏荔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过关了!

“奴才叩谢贝勒爷恩典!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爷与先生厚望!”她起身,郑重行礼。

邬思道微微颔首,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经此一事,姑娘当知,府中事务,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看见了,未必就要说破;有些账,查清了,也未必就要深究。谨守本分,方是长久之道。”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让她不要再深究残纸背后的秘密,也不要再轻易触碰敏感领域。

“奴才谨记先生教诲!”苏荔恭敬应道。

“嗯。”邬思道放下茶杯,站起身,“账房那边,近日变动不小,钱公公会与你分说。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转身向内间走去。

高毋庸对苏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苏荔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了客院。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却感到一丝寒意。

危机解除了,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从一个漩涡,进入了另一个更广阔、也更复杂的棋局。

四爷和邬思道用一场人事清洗保下了她,也彻底切断了她对“密赏”事件的探究可能。

她成了一枚被敲打过的、知道分寸的棋子。

回到账房,一切仿佛依旧,却又截然不同。

钱公公见到她,脸上堆起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几分敬畏:“哎哟,钮钴禄姑娘,你可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绝口不提她被软禁的原因和期间的风波,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账房的“新气象”:孙公公病退,刘总管荣休,如今库房和采买处都换了新人,账目比以前“清爽”多了。

苏荔微笑着应和,心中明了。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发现书案上堆积的票据已经被人整理过,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小邓子和小柱子见到她,眼神里充满了激动和崇拜,干活更加卖力。

其他几个小太监也对她格外恭敬。

显然,她“御前自辩”、“扳倒”孙公公(在外人看来)的事迹,已经在底层悄悄传开,她无形中树立起了威望。

然而,苏荔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警惕。

她知道,眼前的平静只是表象。四爷府这潭水,太深了。

李氏院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绝不会甘心。福晋院那边的暗香疑云也未散去。而她自己,虽然侥幸过关,却也被贴上了“不好惹”但“需严加管束”的标签。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她拿起一份票据,准备开始工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

远处,李氏院所住院落的方向,一片寂静。

但苏荔知道,那寂静之下,必然隐藏着不甘和算计。

而更让她在意的是,邬思道最后那句关于“账房变动”的话。

变动?除了孙公公和刘总管,还有谁?

就在这时,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苏荔从未见过的、穿着体面管事服饰的中年太监,在一个小太监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钱公公连忙迎上去,态度恭敬:“哎哟,秦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那秦公公面容白净,眼神灵活,扫了一眼账房,目光在苏荔身上停留片刻,笑道:“奉高总管命,来给账房送个新人。往后,库房的一应账目对接,就由他负责了。”

说着,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一个低着头、身材瘦小、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小太监?

苏荔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太监身上,当看清他的脸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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