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如同平地惊雷!
朱亨嘉这石破天惊的赌约
带着无上的王者威严与破釜沉舟的决绝
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莫崇文吓得瘫软在地
莫崇武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巴朗那一直半阖的双眼猛地睁开,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敲击地面的骨杖,也僵在了半空!
赌!以监国之尊,亲斩虎王,疏通龙脉!赌注竟是王者的尊严与国策的存续!
这已不是简单的武力较量,而是王道天命对原始巫蛊信仰的终极对决!
衙署内外,一片死寂
唯有远处僮寨中那原本节奏稳定的巫鼓声,不知何时
竟变得急促而凌乱起来,仿佛敲鼓人的心,也跟着彻底乱了。
次日,卯时初刻
“断龙坳”口,万籁俱寂。浓重的晨雾如同乳白色的幔帐,将险峻的山坳和狰狞的崖壁包裹得严严实实,更添几分神秘与肃杀。
坳口前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上,一座临时搭建的九尺高台巍然矗立。
高台以巨木为基,黄绸覆顶
中央摆放着巨大的青铜鼎炉,香烛缭绕
台前空地,五千御营精锐列成森严方阵,甲胄鲜明,长矛如林,火铳上肩,肃杀之气冲霄而起
最新运抵的三百门“霹雳惊山炮”被推到阵前,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兽的獠牙,齐齐指向雾气弥漫的坳口深处。
炮身黝黑,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炮口粗逾碗口,正是宋应星呕心沥血、结合了“惊山雷”原理改良而成的杀器
装填了威力倍增的颗粒火药与特制霰弹。
高台两侧,黑压压站满了人
一侧是惊魂未定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汉人工匠、民夫和官兵;
另一侧,则是被强令前来的南丹僮人头领、长老和无数僮民,他们大多面色惶惑,眼神复杂,敬畏地看着高台和那森严的军阵
更不时望向他们的大巫公巴朗
巴朗依旧身披羽衣,手持骨杖
站在僮人队列最前方,脸上油彩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只是那半阖的眼皮下,眼神却失去了往日的笃定,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莫崇文、莫崇武兄弟站在他身后,脸色阴沉如水。
卯时三刻将到。厚重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
一缕金红色的晨曦如同天界投下的神矛,精准地刺破浓雾
恰好投射在祭坛中央的青铜巨鼎之上!鼎中燃烧的香烛火焰
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神力,猛地蹿高数尺
金红的火舌舔舐着微明的天空!
“吉时已到——!” 礼官拖长了声音高唱。
万众瞩目之下,朱亨嘉身着庄重的玄色十二章纹祭服
头戴十二旒冕冠,缓步登上高台。旒珠垂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
却遮不住那透过珠帘射出的、如同实质般的锐利目光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天地脉络之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仪
在他身后,宋应星与季梦良紧随,一人手捧朱漆托盘
上覆明黄绸布,内藏特制信号火箭,一人则怀抱一卷巨大的堪舆图。
朱亨嘉肃立鼎前,展开早已拟好的祭文
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传遍整个山坳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磅礴的力量,仿佛与山川共鸣:
“维大明监国朱亨嘉,敢昭告于皇天后土、日月星辰、山川诸神:朕承天命,抚驭万方……今开西南通衢,利国惠民
实乃疏通地脉,顺应天时之举!
然有恶兽盘踞,假托神名
残害生灵,阻挠王化……此獠不除
天理不容!今朕亲临,以王道伐不义
以天威镇邪祟!伏惟神只,鉴此精诚
助朕荡涤妖氛,廓清寰宇!”
祭文念罢,朱亨嘉猛地转身
面向雾气翻涌、如同巨兽之口的“断龙坳”
冕旒激荡,声如洪钟:
“点火!鸣炮!惊山——!”
“得令!” 宋应星眼中精光爆射,猛地掀开托盘上的明黄绸布,抓起一支特制的、装有超量火药的粗大信号火箭,将引信对准鼎炉中蹿升的火焰!
嗤——!引信瞬间点燃,发出刺耳的尖啸!
轰!轰轰轰轰——!!!
三百门早已装填完毕、蓄势待发的“霹雳惊山炮”
在这一支信号火箭升空的刹那,同时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
其声之烈,远胜雷霆!
仿佛三百头洪荒巨兽在同一瞬间咆哮!
整个“断龙坳”口的大地都在剧烈颤抖!
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如同飓风般横扫而出
瞬间将坳口弥漫的浓雾撕扯得粉碎!
刺目的橘红色炮口焰连成一片火海
照亮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无数特制的、内嵌尖锐铁棱的霰弹丸(宋应星特制破甲碎骨弹)
如同死神的暴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狠狠灌入坳口深处!岩石崩裂!巨木折断
栖息在崖壁上的鸟群被惊得冲天而起
发出绝望的哀鸣!
这已不再是驱赶,而是灭顶之灾的宣告!
炮声尚未完全停歇
坳口深处,猛地传来一声狂暴、痛苦、充满了极致愤怒与惊惶的虎啸!
正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白额山君”!
紧接着,浓雾被炮火和声浪驱散的坳口
景象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只见一头体型大如牛犊
额生狰狞雪白王字斑纹的巨虎,正从一处溶洞口仓皇窜出!
它斑斓的皮毛上赫然出现了几处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鲜血淋漓
一条后腿似乎也被弹片击中,行动明显踉跄!
在它身后,数头同样带伤的猛虎发出惊恐的低吼
紧跟着首领夺路而逃
方向正是昨夜宋应星、季梦良精心推算、并预设下死亡陷阱的“落虎涧”——那是一条狭窄、两侧皆是悬崖峭壁的绝路!
“虎王现形了!”
“受伤了!它受伤了!”
“神炮!监国的神炮显灵了!”
汉人军民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喜呐喊!
恐惧彻底被这雷霆手段碾碎!
而僮人那边,则是一片死寂
所有僮民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头狼狈逃窜、毫无“神威”可言的“白额山君”
看着它身上流淌的、属于凡俗野兽的鲜血
巴朗大巫公握着骨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脸上诡异的油彩也掩盖不住那瞬间褪尽的血色和眼中信仰崩塌的茫然
莫崇武更是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抖动。
“追!” 朱亨嘉立于高台,冕旒飞扬,剑指“落虎涧”方向
如同挥动令旗的天神!
“取其首级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宋应星、季梦良,速引天工,疏通龙脉!”
“遵旨!”
早已埋伏在“落虎涧”两侧制高点的御营神射手和手持劲弩的抚标精锐
如同猎鹰扑食
强弓硬弩的破空声与火铳的轰鸣再次响起!
受伤的虎群在狭窄的山涧中成了活靶子
哀嚎声、坠崖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在季梦良精确的堪舆定位指引下,一队工部爆破能手在精锐士兵保护下
火速攀上“龙鳞坡”堵塞处
他们将数十根特制的、装填了宋应星最新配比“开山药”的粗长铁钎
深深打入堵塞暗河的关键岩缝之中。
“启禀监国!爆破药安置完毕!”
工部主事宋士颖(宋应星侄子)在高坡上挥动令旗。
朱亨嘉深吸一口气,声音传遍四野:
“引天雷!疏地脉!破——!”
轰隆隆隆——!!
比之前的炮击更为沉闷
更为深入大地的恐怖巨响从“龙鳞坡”内部猛然爆发!
仿佛沉睡的地龙被惊醒!整片山崖剧烈地摇晃起来!
大块大块的岩石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碎,轰然垮塌!
堵塞处瞬间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积蓄多日的暗河之水,如同挣脱了枷锁的银龙
发出欢畅的咆哮,裹挟着碎石和泥沙,从豁口中汹涌喷薄而出!
清澈的水流顺着新炸开的沟渠奔腾而下,注入下方干涸已久的河床!
“水!水通了!”
“龙脉活了!龙脉活了!”
僮民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看着那奔涌而下的活水,许多信奉
“水即龙气”
的僮人长老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朝着水流的方向叩拜!
巴朗大巫公手中的骨杖“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奔流的河水
又看看高台上那冕服庄严的身影,嘴唇哆嗦着
最终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他那从未向世俗王权低下的腰。
就在这时,山涧方向传来一阵更加狂热的欢呼!
几名浑身浴血的御营勇士,用长矛高高挑起一颗硕大无朋、额生雪白王字斑的狰狞虎头,一路狂奔而来!
那虎头怒目圆睁,獠牙毕露
却再无半分凶威,只剩下死亡的无尽冰冷。
“报——!监国!白额山君伏诛!首级在此!”
血淋淋的虎头被高高举起,呈献于祭坛之下!
高台之上,朱亨嘉俯瞰着下方:
跪拜欢呼的汉人民夫官兵,失魂落魄叩拜水流的僮人长老,瘫软在地的莫崇武,以及深深躬下身去的巴朗
他缓缓抬手,摘下沉重的冕旒,露出威严而平静的面容
天光破云,万道金光洒落
将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神圣的金边。
“天道昭昭,邪不胜正!”
朱亨嘉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群山
“虎患已平,龙脉已通!此非孤一人之功,乃皇天庇佑,将士用命,万民同心!” 他目光扫过所有僮汉军民,带着一种消融隔阂的暖意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旨:南丹僮民,助工有功!
免其本岁赋税三成!择吉日
于‘断龙坳’口,立‘镇山碑’,刻今日之事,以彰王道,永镇邪祟!
西南六道,乃沟通华夷、泽被苍生之血脉!
凡阻挠者,人神共诛!凡效力者,与国同休!”
“监国万岁!大明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如同奔涌的暗河水
冲垮了所有的恐惧、猜忌与隔阂
在十万大山之间久久回荡。
朱亨嘉走下高台,亲手扶起跪在最前方的几位僮人长老
他走到那奔流的暗河水边,掬起一捧清澈冰凉的泉水
一饮而尽。甘冽的滋味顺着喉咙而下
仿佛涤荡了所有的血腥与硝烟。
他回望身后,那条曾被鲜血和恐惧阻滞的“西融水道”路基
在初升的朝阳下
向着雾气散尽的群山深处
顽强而清晰地延伸开去
路基之上
监国亲赐的“镇山碑”巨石的轮廓
已在工部官员指挥下初具雏形。
血路终成通衢
王旗所至,山君俯首,群蛮归心
西南六道的基石
自此
稳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