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至少这里有霍砚
霍砚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二楼的刘烨往门里走时,见到是霍砚,吓得猛然驻足,跟在她背后的徐菲菲没留意,一脑门顶上她的后背,两个人同时趔趄。
“霍、霍先生?”刘烨喊了一声,“我、我以为……”
徐菲菲从刘烨身后探头,目光在霍阮二人身上扫了一遍,问:“霍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吗?”
她们进屋时带进了风,夏夜的风其实是暖的,如果不是阮宝梨打起了冷颤,霍砚根本感受不到那点气流的涌动。
他俯身把阮宝梨抱得更紧些。
徐菲菲快步走上前,扯来床上的空调薄被,张开后,半蹲在霍砚身前,柔声说:“霍先生,先给宝梨盖上吧。”
霍砚点头,小心翼翼地让出自己胸前的空隙,像是把地球上最后一只存活的兔子露出给别人看。
阮宝梨的眼睛是大大睁开的,似乎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霍砚的脸,可是细看她的眼底,又找不着任何目光的焦点。恍惚间,她嘴唇翕动了两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霍砚抚上她冰冷的脸,用很轻的声音安慰她,“别怕。”
徐菲菲像对待一个还没满月的婴儿,就着霍砚的怀抱,温柔细致地把阮宝梨裹进薄被,还为她松开下半张脸的被子,叫她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霍砚冲徐菲菲颔首致谢,把阮宝梨打横抱起,看也不看门口噤若寒蝉的刘烨,径直走出宿舍,步伐沉稳却急促地往回走。
他再次把阮宝梨带回自己的房间,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柔和的壁灯,他注意到昏暗的室内让阮宝梨蜷缩起来,在把她小心地放在宽大柔软的床中央后,立刻打开了其他灯,又关掉了空调。
阮宝梨始终在间歇地颤抖,脸色苍白到透明,仿佛一碰即碎。
在医生赶来之前,霍砚拧了热毛巾为她擦拭额角的冷汗和湿漉漉的泪痕。
他从未这样照料过人,力道轻的不能再轻,生怕会加剧她的恐惧。
你在怕什么?
他想问。
但阮宝梨不会回答他。
她从头到尾咬死牙关,拒绝回应这个世界施加在她身上的每一次碰撞。
阮宝梨终于闭上了空洞的大眼睛,伴随破散的意识,跟随身体的恐惧和极度的疲惫,滑入深沉的昏睡,或者说是另一个噩梦的深渊。
雪。
无边无际的雪。
在彻骨冰寒的暴雪世界里,狂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抽打在脸上,生疼。
视线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永恒的风雪,和能将灵魂冻结的酷寒。
阮宝梨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雪地里跋涉,苦寒如同千万根细针扎进骨髓。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只是本能地、绝望地向前挪动,即便每一次抬腿都耗尽力气,也不敢停留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她也终于明白自己的意识为什么会在离开霍宅的冰箱后,又被困进这场暴雪里。
因为现实里的阮宝梨再也没有机会推开冰箱的门。
她不愿细想,只能艰难地往前走,怕自己一旦停下,身体又被残忍地折叠起来,重新塞进那个有着熟悉气味的冰箱里。
好恐怖。
好恶心。
她受本能驱动往前走,至于走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霍砚。”她一张口,白气朦胧视野。
好在下一秒,梦里的霍砚如影而至。
他就站在自己身边,阮宝梨一仰头就能看见他眉眼间熟悉的郁色。
阮宝梨抬起指尖,想要触碰他的手。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包容的,指下硬硬的老茧,是他常年保持警觉和自律的证明。
“……霍砚……”她看着风雪中有些模糊的脸,眼睛又有些酸胀。
她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小心地靠上去。
眼泪就不受控地落下去,落在呼啸的风雪里。
“……回不去了,”她啜泣着说,“我真的回不去了。”
没有明确的指示,梦里的霍砚只会杵着,听她讲话,听她哭。
阮宝梨越哭越伤心。
“……我死了,霍砚你明白吗?我已经死了……”
“因为死了,才来到这个世界。”
“所以我妈那么伤心,一直哭一直哭。我妈妈以前患过急性青光眼,医生说她不能情绪激动,不能大哭,她再那样哭下去,眼睛会瞎掉的。”
她边哭边讲话的时候,抽抽噎噎。
肆虐的风雪连带这些委屈和担忧,都要残忍地吞没。
“好冷啊霍砚,”阮宝梨哭得头痛,没什么力气了,她说:“你可以像上次那样抱紧我吗?”
霍砚立刻抱紧她。
阮宝梨仰起头,看他眉头紧锁,劝自己相信,梦里的霍砚也能听懂她的哭诉。
“我被杀死了,凶手把我藏在我的冰箱里。”
“我的冰箱又不大,他是怎么把我塞进去的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现在能明白为什么会有厉鬼索命,如果我睡觉的时候穿着红色睡衣就好了。”
她说着说着,恐惧和绝望变成了愤怒,以及迷茫。
“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是虚构的,我想回家,可家里面我的尸体都已经冻成冰块,死透了,我还能去哪里?”
“我真的已经变成一个孤魂野鬼吗?”
“我来到这个世界,不是穿越,而是借尸还魂。”
她控制不住自己一直胡言乱语,就好像她控制不住自己死死攥着霍砚的手,哪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
他是她在发疯前唯一能抓住的理智坐标。
“我太傻了,我以为只要完成任务,收集到所有人物标签,我就能回家,可我的家没了。”
“我甚至不知道是谁杀了我,为什么杀我?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又莫名其妙地活在这个世界里。”
“他杀我的时候我痛不痛?”
“我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难道过程非常残忍,残忍到我的大脑不得不寻求自保,自动遗忘?”
“谁会那么恨我?”
“我做错了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总是得不到解答。
巨大的无助感将她淹没。
“我好像一个垃圾啊。”
“被永远地扔进冰箱里……冰箱里。”
“就像那袋变质的羊肉。”
她的声音低下去,变成了喃喃自语。
风雪似乎更大了,但霍砚像一堵墙,为她挡住了严寒。
阮宝梨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胸膛,已经不哭了。
因为哭得好累。
她恍恍惚惚的,不知过去多久。
雪似乎也小了一些,但严寒依旧彻骨。
她沮丧地想,就这样留在这里吧。
至少这里有会抱着她的霍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