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能吃就行
清晨五点刚过,天色是一种混合了深蓝与灰白的朦胧。
霍砚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中睁开眼。
可能是得知沈山言即将抵达海港城的消息,他这一夜睡得稀烂。
潮湿腥臭的湿土,冰冷滑腻的蛆虫,漫山遍野狼的哀嚎……以及最后定格在自己面前,那张扭曲着得逞快意、无比熟悉的脸。
霍砚每次苏醒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他睡前没有拉窗帘,还留了夜灯,如今踏着蒙昧,得以逃离这华丽的坟墓。
他的睡袍没有系带,就这样敞着前襟,任由微凉的空气拂过赤裸的胸膛。他需要一点声音,一点活气,来驱散这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死气。
很快,他听见楼下厨房的动静。
就跟刚刚重生那天一样,冥冥之中指引着他前行。
厨房操作台上的筒灯,只开了最柔和的那一档,应和着落地窗外氤氲的晨光。
阮宝梨被笼罩在这光芒里,纤细,安静,微微弓着背,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平底煎锅。
霍砚倚靠在门框上,像一个悄无声息的幽灵,在看见那个忙碌的背影后,自己都没察觉得松开了紧绷的身体,终于能够重新呼吸进氧气。
阮宝梨穿着霍宅的制服,头发仍旧循规蹈矩地绑成一个髻。
只有后颈的碎发不大听话,贴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她挽起衣袖,露出两条白皙伶仃的小臂。
其中一只手的虎口处,烫伤的痕迹叫霍砚忍不住皱眉。
等她终于忙完,目光不期然撞上了那无声无息的高大身影。
“咿!”她吓得缩了下肩膀,“吓我一跳!”
再看发现他敞开衣襟,宽厚的胸膛和精瘦的腰腹,如果剥光了,不知道得火辣成什么样。
虽然觊觎着要看,但真看到了又有些不好意思。
阮宝梨啧一声,说:“衣服穿好。”
霍砚系好腰带。
阮宝梨问:“干嘛不说话?”
不等霍砚回答,她已经敏锐地从他脸上看出缘由。
“还是做噩梦吗?”她关心地问。
“嗯。”霍砚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她眼底下有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青色阴影,虽然在笑,但看得出是强打精神。
“你也没睡好?”霍砚问:“你那个拥有强壮胳膊能够直接把你从噩梦里拽出来的梦境守护者昨晚没有好好保护你吗?”
阮宝梨看着他,谨慎得没有直接回答这酸溜溜的问话,而是在脑内喊系统:“小蚂蚁。”
系统应道:“嗯哼?”
阮宝梨问:“你是写小说的,你告诉我,他现在这是不是在吃醋?要不然为什么要加个那么长那么恶心的定语?正常人谁这么讲话?”
系统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反问:“霍砚是正常人吗?”
“……”阮宝梨说:“一位上一世众叛亲离惨遭活埋重生后总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惜屡屡受创的霸道总裁,确实不是正常人。”
系统说:“你的定语也很长。”
“……”阮宝梨忽略掉这句话。
确认好霍砚不正常的状态后,阮宝梨在疲惫的脸上挤出职业满分的微笑,“没有呢,他昨晚没能及时赶来,可能也做噩梦了。”
“哼!”霍砚冷嗤。
人都没来,还这么袒护他。
他懒得计较,却阴沉沉地说:“很累的话就不要这么笑,难看死了。”
阮宝梨说:“四点半就起来,确实有点累。”
霍砚问:“起这么早?”
阮宝梨说:“霍砚先生平常起得更早。”说完这话,她发自肺腑得打了一个哈欠,眼泪都差点溢出来。
“……”霍砚差点就要上当,因为自己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作息去跟她的本职工作道歉了。
做餐饮的,不早起等着喝西北风吗?
路边摆早餐摊的小贩三点多也得起。
“你以前不都是这么早起?”他问。
原书里的阮宝娣值班时自然这么早,但阮宝梨现实里是朝九晚五的办公室白领,如无必要,只有熬夜鲜有早起的。
她怀疑霍砚又在玩阴的,想要试探她的底细。
“你的梦境守护者呢?”阮宝梨转移话题,戳他肺管子,“昨晚也不在岗?那不然你换个人吧,换我也行,我觉得我挺吃苦耐劳的。”
“……”霍砚直勾勾盯着她,表情是连阮宝梨都解读不出来的复杂。
但很快,他淡淡地笑了起来,脸上的阴霾也散了。
阮宝梨心说,男人心,海底针。
霍砚入座到餐桌旁。
阮宝梨来的路上现学的的快手西式早餐,烤吐司,煎火腿片,煎太阳蛋,煮一杯咖啡,听起来特别简单,实际上火腿片粘连了,太阳蛋散了,吐司也不太对劲。
但霍砚评价道:“看起来不错。”
“谢谢霍先生夸奖。”扪心自问,阮宝梨也觉得不错。
霍砚拿起叉子,把食物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动作利落,表情平静。
咀嚼。
吞咽。
全程没有任何皱眉、停顿或多余的表情变化。
阮宝梨盯着他,忍不住小声问:“味道如何?”
“能吃。”他终于给了两个字的评价。
阮宝梨有点泄气,但也觉得本该如此。
她又不是真正的阮宝娣,别说正儿八经的学厨经历,就连家里厨房,父母都宠爱得不叫她沾湿一点手指,她能学会做漂亮的云吞面,已经是老天爷看她聪慧,赏了一点饭。
她自洽得很。
“能吃就行。”霍砚也轻声说。
“嗯?”走神的阮宝梨没听清。
“虽然家里提供的饭菜花样百出,都是最顶级的食材和最精准的烹饪,但食物就是食物,在填饱肚子这个基础功能上,它们没有高低区别。”霍砚解释道:“就像赵太太,她孩子时经历过严重的食物中毒,治疗期间的流质饮食塑造了她今后漫长的饮食喜好。一个人如果经历过极端的食物匮乏,食物对他而言,岂不就是能吃就行。”
阮宝梨想起他被绑架后囚禁的经历,心有戚戚。
“那也要吃点好的呀。”她说:“如果总是停留在食物能吃就行的阶段,岂不是变相地也把自己困在极端匮乏的想法里吗?”
她在霍砚身旁坐下,两手交叠置于桌面,开玩笑道:“除了云吞面外,你下次还是别吃我做的食物了,你看看难吃的食物都能把人的心情祸害成什么样,连这么沮丧的话都说得出口。”
“要不我再往你咖啡里加两块糖?”她作势要往霍砚的咖啡里扔糖块。
霍砚忙不迭用手挡住杯口,说:“那真是连喝都不能喝了。”
阮宝梨噗嗤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