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与张骑鹤的通话,宋之舟教授脸上那热情洋溢、求贤若渴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谋得逞后的轻松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放下手机,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办公室舒适的皮质转椅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办公室里并非只有他一人。
一个研究生,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略显木讷的男生,刚才一直在旁边整理资料,此刻忍不住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困惑和不解,小心翼翼地开口发问。
“老师……您刚才跟那个高中生说……谢青柠师姐拿的那个全国二等奖……含金量很高?”
男生语气有些迟疑,“可……可您之前不是跟我们说,那场比赛特等奖就有一百多号人,一等奖都快烂大街了,水分大得很吗?还……还私下里嘀咕,怀疑是不是学校为了面上好看,花钱赞助了比赛才换来的奖杯……”
“你懂个屁!”
宋之舟没等他说完,猛地转过头,眼睛一瞪,低声呵斥道,脸上那点轻松瞬间被恼怒取代。
警惕地看了一眼虚掩的办公室门,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此一时彼一时!跟你们内部说说实话就算了,对外能这么说吗?!那是自毁长城!张骑鹤这种好苗子,多少学校盯着呢!不把咱们的优势说得天花乱坠,怎么把他‘骗’进来?!”
他盯着那个被吓住的研究生,眼神锐利,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我警告你,刚才的话,出了这个门就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许在外面瞎说!要是因为你嘴不严,坏了学校的招生大事,影响了学校的声誉……你这辈子都别想研究生毕业!明白了吗?!”
那研究生被导师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吓得脸色发白,冷汗都出来了,连忙低下头,唯唯诺诺。
“明……明白了,老师!我……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
“嗯,忙你的去吧!”
宋之舟挥挥手,打发走学生,重新靠回椅背,脸上恢复了几分高深莫测的表情。
他心里清楚,刚才那番关于谢青柠和竞赛的话,确实有夸大和“忽悠”的成分。但在他看来,这叫做“策略性宣传”。
张骑鹤这样的学生,潜力巨大,值得他放下身段,用点“非常手段”。
至于真相?
等学生进了校门,自然就明白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还能退学不成?
“先把好苗子圈进来再说!”
宋之舟心里默念着这条招生界的“潜规则”,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开始琢磨下一步该怎么继续“关怀”张骑鹤,确保这根好苗子落到自己的碗里。
与此同时,远在马陵县的张骑鹤,对此一无所知。
刚刚结束了一场看似信息量很大、实则充满“糖衣炮弹”的通话,心情颇为舒畅地走出了电话亭。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感到一阵轻松。
他没有像大多数刚刚解放的高中毕业生那样,迫不及待地扎进商场、游戏厅或者溜冰场去宣泄精力。
对于体内住着一个四十五岁灵魂的他而言,那些喧嚣的娱乐场所,除非是必要的社交应酬或是压力大到需要极致释放,否则他根本不考虑。
更享受这种独处的、带着思考的闲适。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信步由缰地在县城并不宽阔的街道上闲逛,目光随意地扫过两旁的店铺和行人,脑子里还在回味着与宋教授的对话,对未来的大学生活生出几分真实的期待。
万事顺利,解决了大麻烦。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县城中心一个颇为冷清的角落——马陵县博物馆。
这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苏式建筑,红墙斑驳,大门上方挂着的牌匾漆色暗淡,门口门可罗雀,与不远处人民商场的熙攘形成鲜明对比。
张骑鹤停下脚步,看着这栋充满年代感、静悄悄的建筑物,忽然来了兴趣。前世忙于奔波,很少有机会静下心来逛逛这种地方。
重活一世,或许可以体验一下不同的节奏,于是迈步走了进去。
博物馆前廊空无一人,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院子里,两个老大爷正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闲聊,手里摇着蒲扇,看到张知鹤进来,只是随意地抬眼打了声招呼,便又继续他们的“国家大事”,不再管他。
张骑鹤乐得清静,独自一人走进了展厅。
展厅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展柜的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展品不算丰富,布置也略显简陋:一些锈迹斑斑的古钱币,几幅笔墨已然黯淡的字画,还有几件看起来粗糙无比、标注着商周或汉代、但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上周刚出土的青铜器复制品。
若是寻常年轻人,恐怕看不了几分钟就会觉得无聊透顶,张骑鹤却看得津津有味。
放慢脚步,一件件展品看过去,不是欣赏其艺术价值或历史厚重感,而是以一种超然的心态,观察着这个小县城试图梳理和展示自身历史脉络的努力,感受着时光在这里留下的独特沉淀。
这种宁静而略带荒诞的氛围,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
突然,他的脚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下来,目光被一个独立的玻璃展柜吸引。
展柜里铺着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摆放着一卷明显是残破的、边缘焦黑卷曲的圣旨。丝绸的质地依稀可辨,但上面的字迹大多已模糊不清。
最引人注目的是圣旨末尾清晰可见的落款——嘉靖二十九年。
“咦?嘉靖年的圣旨?马陵县还有这玩意?”
张骑鹤来了兴趣,弯腰凑近,看向展柜旁边立着的铭牌介绍。
铭牌上的字迹还算清晰,详细说明了这卷圣旨(复制品)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淮安府马陵县盛产板栗,异于常品,壳泛紫光,肉凝金丝,甘美殊绝,更兼滋阴壮阳、补益元气之效,实乃天赐珍馐,特赐名金丝紫玉。着马陵知县岁贡此栗三百斤,务择霜降后熟果,颗粒饱满,色若琥珀,味带桂香者,以龙泉青瓷密封,冬至前解送内廷。光禄寺当严加验核,若色味稍逊,定以欺君之罪论处。此物乃马陵独擅,他处不及,尔等当体朕求仙访药之诚,悉心采办,毋负朕望。钦此。
张骑鹤仔细端详了许久,逐字逐句地读着铭牌上的介绍,眼睛越来越亮!
“金丝紫玉……”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充满贵气的名字,心头暗喜!
这简直就是天赐的营销噱头!
一个清晰的商业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形成……
兴奋之余,一个现实的问题立刻浮现:找谁合作?
自己还是个学生,一没资金,二没渠道,三没社会资源。
这个项目需要本地化的资源整合能力,特别是需要打通本地乃至市里的商超渠道。
咦,对了,董知瑜的父亲董振中,身为人民商场的总经理,身份是合适的,人脉和商业背景也是有保证的,无疑是现阶段最理想的合伙人选。
但是……要怎么说服他呢?
董振中对他和张骑鹤的关系本就心存芥蒂,戒心很重。
直接拿着一个“故纸堆”里的故事去找他谈合作,说要卖板栗?
恐怕会被当成异想天开、不务正业的穷小子,直接轰出来吧?
必须有一个巧妙的切入点,一个能让董振中无法拒绝的理由,或者至少能引起他兴趣的方式。
张骑鹤边想边走,下意识地准备离开了博物馆。
他需要证据,更直观的证据!
快步走到院子里,找到那两位还在闲聊的老大爷,客气地询问道:“大爷,您好。请问,展厅里那卷关于‘金丝紫玉’板栗的圣旨,有没有翻印的图片或者照片?我想仔细看看上面的文字。”
其中一位大爷打量了他一下,大概是难得有年轻人对这东西感兴趣,态度还算和蔼。
“有倒是有,以前做宣传的时候印过一些海报,不过设计得比较粗糙,不知道放哪儿了。你等等,我去办公室给你找找看。” 说着,起身进了旁边的平房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大爷拿着几份略显陈旧、卷了边的宣传海报走了出来,海报的设计果然比较粗糙,是那种典型的机关宣传风格,但胜在内容全面,上面清晰地印着圣旨的全文(经过修缮,字迹清晰)以及简单的背景介绍。
“谢谢大爷!太感谢了!”
张骑鹤如获至宝,连声道谢,接过海报。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塞给大爷,“一点心意,给您买包烟抽,麻烦您了!”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大爷推辞了一下,但见张骑鹤坚持,也就笑呵呵地收下了,看张骑鹤的眼神更加和善了。
拿着这份关键的“道具”,张骑鹤心中更有底了。他一边低头看着海报上的文字,一边沉浸在自己的商业构想中,无意间顺着街道往前走。
等他回过神来,一抬头,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人民商场的楼下。
气派的商场大门就在眼前,人来人往。
张骑鹤停下脚步,看着商场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印着嘉靖皇帝圣旨的海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索性……就现在吧。”
他深吸一口气,抖抖眉毛,整理一下衣物,将海报小心卷好拿在手中,迈步走进了人来人往的人民商场大厅。
是成是败,总要先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