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鼹鼠”信号的再次出现,证实了周瑾瑜“投石问路”的策略起了作用。但三块石头,究竟惊动了哪条鱼?周瑾瑜需要更精确的定位。他不能仅凭一次信号就下结论,必须找到更直接的证据链。
接下来的几天,周瑾瑜和顾婉茹分工协作,展开了更细致的观察和监听。
周瑾瑜的重点放在了对三位嫌疑人及其身边人的日常行为监控上。他利用工作之便,留意警察厅内部的细微动向,同时,他也开始有意识地、但极其谨慎地,对高桥的机要秘书——一个姓赵的年轻人,进行远距离观察。
赵秘书大约三十岁,戴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做事勤快,是高桥从基层一手提拔起来的,被认为是高桥的心腹。他负责处理高桥的日常文件、安排行程、传递一些非核心的口信。
周瑾瑜发现,自从他“无意”向高桥透露了药品运输的细节后,赵秘书外出的频率似乎略有增加。当然,作为副厅长的秘书,外出办事很正常,但周瑾瑜凭借特工的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规律。
赵秘书外出,通常会有明确的公务理由,比如去市政公署送文件,去某个分局传达指示。但最近两次,他外出的时间点有些微妙,一次是在下午临近下班时,说是去邮局寄一封“私人信件”,另一次是午休时间,说去药店买点胃药。理由都说得过去,但周瑾瑜注意到,他去的方向和他声称的目的地,似乎并不完全吻合,而且在外停留的时间比正常办事要稍长一些。
更让周瑾瑜起疑的是,顾婉茹那边的监听有了新进展。她连续几个晚上在相近的时间段(通常是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监听到了那个微弱信号的出现,虽然每次持续时间不长,但出现的规律性增强了。她将记录的电码进行比对分析,发现虽然具体内容无法破译,但信号的“指纹”——比如起始和结束的特定码组、冗余码的插入模式——越来越稳定,几乎可以确定是同一个发报源。
“发报时间相对固定,说明操作者可能是在一个相对安全、不易被打扰的环境下进行,比如家里,或者一个固定的隐蔽地点。”顾婉茹在浴室里低声对周瑾瑜分析,“信号微弱且断断续续,可能是功率小,也可能是有意降低功率,或者发射环境有遮挡。结合你之前判断信号源在警察厅那片区域,那么,嫌疑人很可能是在下班后,在住所或附近某个地点发报。”
周瑾瑜点点头:“高桥住在警察厅高级官员宿舍区,那里管理严格,但相对独立。吉田住在日本人聚居区,中村住在老城区。如果是在住所发报,高桥的条件最便利,也最隐蔽。”
“还有一点,”顾婉茹补充道,“我尝试用你带回来的那些旧零件,简单增强了接收机的方向性。虽然精度很差,但大致能感觉到信号最强的方向,确实是偏警察厅总部和高级宿舍区那个方位。当然,这不能作为证据,干扰因素太多了。”
这些线索像一块块拼图,虽然零碎,但渐渐指向同一个方向。然而,要最终确认,还需要更关键的证据——证明高桥或者他的亲信,与他们投放的假情报,以及“鼹鼠”信号,存在直接关联。
周瑾瑜决定再推一把。他设计了一个小小的“测试”。
他让顾婉茹在白天合适的时候,给防疫总部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用的是街边公用电话,且变换了声音)。电话是打给周瑾瑜的一个下属办事员的,顾婉茹伪装成“铁路局货运科”的人,语气急促地说:“找周科长!关于二十五号那批药的车皮安排有变!原定的混合列车临时调整,那节车皮可能要改挂到二十六号下午的专列后面,具体车厢号也变了!让周科长尽快联系我们确认!”
这个电话内容,是对周瑾瑜之前“泄露”给高桥的药品运输信息的“更新”和“更正”。如果高桥或者赵秘书真的在关注这个情报,并且有渠道传递,那么当这个“新信息”出现时,他们很可能会有所动作。
周瑾瑜提前交代了那个办事员,如果接到这样的电话,不要惊讶,就记录下口信,然后正常转告他。办事员虽然疑惑,但照做了。
当天下午,办事员将“铁路局”的口信转告了周瑾瑜。周瑾瑜当着几个同事的面,皱了皱眉,抱怨了一句:“铁路局总是这样,朝令夕改。”然后他拿起电话,假装给“铁路局”回拨(实际上拨了一个空号),对着话筒说了几句“知道了,我们会调整接车安排”之类的话,演了一出戏。
他做这些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办公室外的走廊。他看到赵秘书匆匆从门口走过,似乎往高桥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周瑾瑜按兵不动。他正常处理工作,直到下班。
晚上,顾婉茹提前做好了监听准备。周瑾瑜则借口有一份紧急文件需要处理,留在办公室加班(这在防疫总部偶尔发生,并不异常)。他需要观察赵秘书下班后的动向。
晚上八点半左右,周瑾瑜从办公室窗户(角度经过精心选择,能看到警察厅主楼侧门和一部分通往宿舍区的小路)看到赵秘书离开了办公楼,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脚步比平时稍快。他没有直接回宿舍区,而是拐向了另一条路,那条路通往附近一个有几家小饭馆和杂货铺的街区。
周瑾瑜不能跟出去,外面有清水的监视人员,他长时间离开办公室会引起怀疑。他只能等待顾婉茹那边的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晚上九点十分左右,守在收音机旁的顾婉茹,耳机里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微弱的“滴滴答答”声!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信号出现了!就在赵秘书外出后不久!
她全神贯注地记录,同时努力分辨信号中是否有与她白天冒充“铁路局”打的那个电话内容相关的编码特征。这很难,但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些节奏上的变化,与之前记录的信号略有不同,像是加入了新的信息组。
信号持续了大约两分半钟,然后消失。
顾婉茹不敢耽搁,立刻用约定的方式(在窗口特定位置摆放一盆花作为安全信号),向可能在办公室窗口观察的周瑾瑜传递了“信号已出现”的信息。
周瑾瑜看到信号,心中了然。时间上的耦合,加上赵秘书反常的动向,以及顾婉茹监听到的信号变化,几乎可以确定,赵秘书就是“鼹鼠”情报传递环节中的关键一环!而赵秘书的背后,只可能是高桥。
为了进一步确认,第二天,周瑾瑜动用了他在警察厅内部一个极少使用的、埋藏很深的“静默”关系——一个在总务科负责车辆调度的小办事员老吴。老吴早年受过周瑾瑜的恩惠,一直记在心里,但周瑾瑜从未要求他做过任何事,只是保持一种心照不宣的善意。
周瑾瑜找了个极不起眼的机会,在洗手间“偶遇”老吴,递给他一支烟,闲聊了几句,然后仿佛随口问道:“老吴,昨天下午下班那会儿,看到赵秘书好像急匆匆出去了,是厅里又有什么急事吗?”
老吴抽着烟,想了想:“赵秘书?好像不是公务车。我印象里他昨天没申请用车。可能是私事吧,他有时候会去‘福源茶庄’那边,好像在那有个老乡开的铺子。”
“福源茶庄……”周瑾瑜记下了这个名字。那是一家不大的茶叶铺,位于赵秘书昨晚拐进去的那条街上。
所有的线索,至此几乎串联起来了:
1. 周瑾瑜向高桥“泄露”药品运输信息(假情报A)。
2. 顾婉茹冒充铁路局,提供该信息的“更正版”(假情报A的变体)。
3. 赵秘书在得知“更正版”信息后,于当晚反常外出,前往“福源茶庄”方向。
4. 赵秘书外出后不久,“鼹鼠”信号出现,且内容可能有更新。
5. “福源茶庄”可能是情报传递的中转点或联络点。
高桥本人没有直接动作,一切通过赵秘书完成。这符合高桥老奸巨猾、绝不亲自沾手的风格。赵秘书是他的白手套,也是他最大的破绽。
“鱼儿上钩了。”晚上,周瑾瑜对顾婉茹说,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就是高桥。赵秘书是他的手脚。‘福源茶庄’很可能是个传递点。”
顾婉茹既感到松了口气,又感到压力倍增。松了口气是因为找到了目标,压力倍增是因为目标竟然是地位如此之高、隐藏如此之深的副厅长高桥。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顾婉茹问,“直接举报吗?但就像你说的,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高桥指使的。抓住赵秘书,他很可能自己扛下来,或者高桥可以轻易撇清关系。”
“当然不能直接举报。”周瑾瑜摇头,“那样不仅扳不倒高桥,反而会打草惊蛇,让我们自己暴露。我们的计划不变——‘祸水东引’。现在,我们知道了谁是‘鼹鼠’,也掌握了他的一些行动规律和联络点。接下来,我们要开始为清水一郎‘准备’他能发现的‘线索’了。”
目标确认,是胜利,也是更复杂斗争的开始。扳倒一个位高权重的“自己人”,远比对付一个明面上的敌人要困难得多。周瑾瑜知道,他必须更加小心,步步为营,利用清水一郎的刀,来除掉高桥这个心腹大患。
而此刻的高桥,正坐在自己宽敞的客厅里,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日本戏曲,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赵秘书垂手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一些日常事务。
高桥听完,淡淡地说:“嗯,知道了。最近外面不太平,你办事也谨慎些,不该去的地方少去。”
赵秘书心头一凛,连忙躬身:“是,厅长,我明白。”
高桥挥挥手,让他下去。客厅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戏曲声咿咿呀呀,他的目光却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什么,嘴角似乎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