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洞穴入口处的烟尘尚未完全落定,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石粉和能量灼烧后的焦糊味。赤枭拄着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左臂上那加深的灰白纹路如同耻辱的烙印,却也是悍勇的勋章。莫离靠在一块冰冷的断岩上,脸色苍白,精神透支的眩晕感仍在冲击着他的识海,手腕处那道细微的灰线隐隐作痛,但怀中镇魂匣冰冷的触感和方才那绝地反击的激昂,支撑着他没有倒下。云无月沉默地处理着几处被碎石划破的细微伤口,蓝眸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石婆婆则蜷缩在角落,低声咳嗽,气息微弱。
击退净尘使的短暂胜利,代价沉重,却也如同在绝望的泥沼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想象中更广。
崩塌的豁口外,古战场遗迹的灰雾深处,几双充满警惕、惶恐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渴望的眼睛,正透过嶙峋怪石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这片刚刚爆发过激烈战斗的区域。
赤枭染血的背影,那柄凶威赫赫的厚背砍刀,以及能正面击退净尘使小队(甚至重创其首领)的事实,如同黑夜中突然亮起的烽火,瞬间点燃了某些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心灵。
石婆婆浑浊的盲眼微微转动,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地上的黑土。她口中那低沉沙哑的古老调子,在战斗停歇后并未完全停止,而是转化为一种更微弱、更绵长的、如同呼唤般的韵律,悄然融入了古战场弥漫的怨气和死寂之中。这韵律,对于某些长期在夹缝中求存、对怨气极为敏感的存在而言,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从废墟的阴影中响起。
先是三五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们多是普通的平民,身上穿着沾满泥污和灰白粉尘的粗麻布衣,裸露的皮肤上或多或少能看到一些细小的灰斑——那是长期食用劣质地脉稻和使用无效净尘符的代价。他们眼中充满了对赤枭等人的敬畏和对净尘使的恐惧。
接着,又有几道身影出现,气息稍强,但也多是刻魂境初阶的样子,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和逃亡的狼狈。他们是被宗门通缉的“叛逆”,或是家园被不断扩张的灵蚀区吞噬,不得不流亡的修士。他们的眼神更加复杂,有警惕,有审视,也有一丝看到同类强者的激动。
“是…是赤枭大人?”一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气息在刻魂境中阶的汉子,壮着胆子从一块巨石后探出身,声音嘶哑地确认道。他显然认得赤枭,这个曾悍然摧毁过一座小型锁灵柱分支、被通缉多年却依旧活蹦乱跳的“疯子”。
赤枭缓缓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独眼扫过这些如同幽灵般从废墟中冒出来的身影,没有言语,只是那染血的刀锋和身上未散的煞气,就是最好的回应。
“真的是赤枭大人!”刀疤汉子身边一个瘦小的青年激动地低呼,眼中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火光。他指着莫离,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还有…还有那个守墓人!是他!拍卖会上抢走了九岳尊者要的东西!还…还打退了净尘使!”
莫离的名字和事迹显然也已在某种特定的圈子里传开。窃取镇魂匣,挑衅九岳,如今又与凶名赫赫的赤枭并肩击退强敌…这些流亡者看向莫离的眼神,瞬间从好奇变成了某种混杂着敬畏和希冀的狂热。
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更多的身影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他们围拢在崩塌的洞穴豁口附近,不敢靠得太近,却也不愿离去。一张张饱经风霜、写满苦难的脸上,此刻都带着同一种渴望——对反抗的渴望,对复仇的渴望,对一线生机的渴望!
“大人!”刀疤汉子似乎是这群流亡者中一个稍有威望的小头目,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悲愤,“我们…我们是‘黑石坡’和‘灰溪村’的…村子…都没了!被灵蚀区吞了!活下来的,就剩我们这些了!”
他身后的人群中响起压抑的啜泣声和愤怒的低吼。
“我爹娘…都…都成了石头…”
“我家娃才三岁…脸上就长了灰斑…”
“天工宗的狗腿子抢光了最后一点净尘玉矿渣…还抓走了张老哥去填矿坑…”
苦难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这些幸存者口中倾泻而出。家园被灰白色的灵蚀区吞噬,亲人朋友在石化病中痛苦死去,宗门爪牙的残酷压榨…每一句控诉,都是对锁灵柱体系最血淋淋的控诉,都与莫离的丧妹之痛、赤枭的断臂之恨产生了最直接的共鸣。
莫离沉默地听着,握紧了镇魂匣。赤枭脸上的复仇咒文在悲愤的共鸣下再次泛起危险的红光。
“大人!”刀疤汉子抹了一把脸,眼中爆发出急切的光芒,抛出了一个关键信息,“我们来这里,一是被刚才的动静吸引,二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离这里往西三十里,靠近‘枯骨涧’的地方,有一座‘灰烬塔’!那是给锁灵城主脉供能的一个小型分支节点!”
他喘了口气,语速加快:“本来守卫森严,有融脉境修士坐镇!但这两天,不知为啥,塔里大部分守卫,尤其是那个融脉境的高手,都被紧急抽调走了!好像是城里出了大事(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莫离背后的镇魂匣),人手不足!现在塔里就剩下几个刻魂境的杂鱼和一个快被石化的老修士在硬撑!防御空虚得很!”
枯骨涧!灰烬塔!分支节点!守卫空虚!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干柴的烈火,瞬间点燃了赤枭眼中本已炽热的战意!他猛地看向莫离,那眼神不言而喻——机会!
共同的敌人,血淋淋的苦难,以及眼前这击退强敌后带来的、脆弱却真实的希望,如同无形的纽带,将这群原本零散的、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流亡者,与莫离、赤枭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们或许力量微薄,或许伤痕累累,但此刻,他们的眼中不再只有绝望的灰暗,而是燃起了一点名为“反抗”的、微弱的星火。
赤枭染血的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戾气的笑容,独臂将长刀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到了吗?老天爷都在给我们递刀!”
他的目光扫过这群衣衫褴褛却眼神炽热的流亡者,最后定格在莫离身上:“守墓的,光砍退追兵不够!要救你妹妹,要活命,要替这些苦命人讨个说法…咱们得去把那吸血的塔,给它拆了!你敢不敢?”
莫离抬起头,苍白脸上的左眼,映着流亡者们眼中的火光,也映着赤枭那柄染血的复仇之刃。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怀中的镇魂匣,抱得更紧了一些。无声的盟誓,已在苦难与怒火中悄然缔结。反击的火焰,找到了下一个燃烧的目标——枯骨涧,灰烬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