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山崖削成窄窄一条,斜搭在陈凡肩上。他靠着岩壁坐了半宿,怀里账本的棱角硌得胸口生疼,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可天还没亮透,他就睁了眼,手指无意识摸了摸包袱口——那本染血的册子还在。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往黑风崖上走。
这地方他熟。小时候跟着村人采药,常来。崖面陡,风大,草木稀,除了几丛狗尾草和贴地长的石耳,基本没别的。可今早路过崖边时,他脚步顿了一下。
那片狗尾草不对劲。
不是颜色,也不是形状,是长得太密了。原本稀稀拉拉几根,现在挤成一团,茎秆粗了一圈,叶片油绿发亮,顶端的穗子鼓胀得像要裂开。更怪的是,其中一株的茎上,竟抽出了一条细藤,缠着旁边的石耳往上爬。
他蹲下身,伸手拨了拨草叶。
指尖刚碰上,那株草轻轻一颤,叶片边缘泛起一层极淡的绿光,转瞬即逝。他盯着看了两息,又去碰另一株,这次没动。他收回手,从包袱里摸出银簪,在左手食指上划了道口子。
血珠冒出来,他滴在刚才那株草的叶尖上。
血水顺着叶脉往下渗,刚到根部,整株草猛地一抖,茎秆“吱”地一声往上窜了半寸,新叶“啪”地展开,像被什么催着长。
陈凡呼吸一紧。
他闭上眼,把丹田里那丝刚攒出来的真气引到指尖,顺着血线送出去。真气一离体,他立刻察觉到不对——那股气不像平时在经脉里那样规规矩矩走,而是散开,像雾一样裹住草根,渗进土里。
几息后,周围的草全动了。
叶片翻卷,茎秆抽长,泥土被顶开,细根“滋滋”地往深处钻。他赶紧收手,真气一断,异象立刻停住,草木静了下来,但已经比刚才高出一截。
他盯着那片草,脑子里转得飞快。
昨晚在岩壁下,他运功时就觉着不对。真气在丹田转完一圈,有那么一丝没收回,顺着毛孔散出去了。当时以为是控制不稳,没在意。可现在看来,那丝气没消失,而是……留在了外面?
他掏出包袱里的陶罐,拔了三株长得最疯的草,连根带土挖出来,塞进罐里。又寻了处山泉,把草洗净,撕碎了扔进罐子,加水,架在石头上,捡枯枝点火煮。
火苗舔着罐底,水慢慢热了。草碎在水里打转,汤色由清变绿,一股淡淡的清香飘出来。他盯着罐子,没急着喝。
先用银簪尖蘸了点药汤,涂在手腕内侧。皮肤没红,没麻,也没刺痛。他等了半炷香,又把那点药水抹开,还是没事。
他这才舀了一小口,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去。
药液滑进胃里,先是温,接着热,一股暖流从腹中散开,顺着任脉往下走,路径跟他昨晚练《基础纳气诀》时一模一样。暖流过处,经脉微微发胀,但不疼,反而像被热水冲过,舒服得很。
他坐正,闭眼,内视丹田。
那丝真气原本只有发丝粗细,现在明显粗了一圈,颜色也从灰白转成淡青。更奇怪的是,真气表面浮着一层极细的绿丝,像草叶的脉络,随着呼吸一明一暗。
他睁开眼,低头看陶罐。
剩下的药汤还剩大半,绿得更浓了,表面浮着一层油光。他伸手把罐子端起来,正要倒掉,忽然停住。
他把罐子放在地上,盘腿坐下,闭眼沉神。
意识一点点往下沉,穿过皮肉、骨骼、经脉,最后“啪”地一下,掉进那片灰蒙蒙的空间。
还是老样子。混沌一片,中间悬着个小鼎,鼎身刻着《基础纳气诀》全文,金线缠绕,缓缓转动。他盯着鼎,心里默念:把刚才那草的根须放进来。
没反应。
他又试了一遍,还是不行。他皱眉,想起上次用血激活账本的事,便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意识上。
血雾散开,灰雾里忽然多了一截东西——正是他留在掌心的那截灵草根须,虚影般浮在小鼎旁边。
小鼎转得快了些,金光一闪,照在根须上。根须微微一颤,表面浮出密密麻麻的纹路,像被什么力量扫描过。接着,金光又扫向《基础纳气诀》末页,原本空白的地方,浮出一行小字:
**“功法运行时,溢散之气可育低灵之物,七日可成半灵体,药性倍增。”**
字一出现,小鼎“嗡”地一震,金光收回,根须虚影消失,意识被推了出来。
陈凡猛地睁眼,呼吸有点乱。
他低头看手,掌心那截根须还在,干巴巴的,一点异样都没有。可刚才看到的字,清清楚楚。
不是幻觉。
他的功法,真的能影响外面的东西。不是靠打,不是靠杀,而是……养?
他抬头看那片狗尾草。
风一吹,草叶哗哗响,绿得扎眼。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娘说过一句话:“草木有灵,沾了人气,也能活出命来。”
当时他不信。
现在信了。
他把陶罐里的药汤倒掉,把罐子收好,又挖了五株草,用布包了塞进包袱。起身时,他最后看了眼那片草。
它们还在长。茎秆越抽越长,叶片层层叠叠,像要挤出崖缝。其中一株的穗子裂开了,露出里面淡金色的粉末,风一吹,洒了一地。
他转身往崖下走。
脚刚踩上山路,忽然停住。
他蹲下,从包袱里掏出银簪,对着阳光看。簪子还是旧的,可上面那道金线,比昨天亮了些。他用指甲刮了下,一点金粉飘出来,像昨晚账本上的一样。
他盯着金粉看了两秒,抬手把银簪插回头发里。
继续走。
山路越走越宽,远处黑风城的轮廓隐约可见。他没急着进城,拐进旁边一片野林子,找了个背风的凹地,坐下调息。
丹田里的真气运转一圈,他刻意放慢速度,让最后一丝气不收回,而是从指尖散出去。气一离体,他立刻把手按在地上。
泥土微微发烫。
三息后,地面“噗”地钻出一株嫩芽,两片叶子展开,绿得发亮。他移开手,芽苗还在长,茎秆变粗,叶片翻卷,转眼长成一株狗尾草,穗子鼓胀,像随时会裂开。
他盯着那株草,慢慢抬起手。
掌心朝上,指尖微微发麻。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只会打拳的陈凡了。
他能养东西。
能养出药。
能养出……灵草。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把包袱紧了紧,往黑风城方向走。
风从背后吹来,卷起他的衣角。他走得很稳,一步没停。
走到城门口,他忽然停下。
从包袱里掏出那包灵草,打开布包。
草叶还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