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在夜风中只响了一瞬,便戛然而止。
苏桐没有动。她盯着门缝外渐次逼近的火光,耳中却反复回放那声短促的鸣响。不是宫中旧制,也不是叛军惯用的铜哨。那是新军夜间联络的第一段暗语——预警回应。若无后续,便是试探;若有双响继起,便是进攻信号。
她闭了闭眼,呼吸压得极低。尉迟凌峰的人到了宫墙外,正在等她的回应。
可她不能贸然动作。门外敌军已架起撞木,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若是此刻点燃火油引线,虽能震慑一时,却可能误伤己方先锋。她必须让外面知道:密室尚存,反击将启。
她俯身,指尖探入最后一支空心铜管底部,取出一截细如发丝的磷火引信。这是工器司秘制的信号装置,触氧即燃,光亮短暂却刺目。她将其插入机关旁预留的小孔,再将铜哨残片卡进扳钮凹槽,稍一触动便可引燃。
做完这些,她退后半步,左手搭上通风口下的陶盆。盆中清水映着微光,她以钢尺轻敲石壁,三短、两长、停顿——这是新军摩斯代码中的“延迟强攻,我将扰敌”。震动顺着地基传向宫墙暗沟,若有接应者在侧,必能察觉。
片刻寂静。
忽然,南面宫墙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击,三短回应。
她心头一松。讯息通了。
几乎同时,门外撞木再次落下。轰然巨响中,铁索崩断,门扇剧烈晃动,尘灰簌簌而下。有人高喊:“破门!她已无路可逃!”
苏桐不再犹豫。右手猛拉机关扳钮。
“嗤——”
一道赤红火光自密室内部喷出,伴随沉闷爆鸣,浓烟瞬间弥漫整条廊道。那不是真正的火器,而是她早前藏于墙内的烟雾残料被磷火引信点燃,模拟出火油即将引爆的假象。
外面顿时大乱。“她要同归于尽!”一人惊呼。云梯被慌乱后撤的士兵撞倒,火把洒落,引燃了堆在一旁的木料。烈焰腾起,照亮整片西廊。
趁着混乱,苏桐迅速撬开地板暗格,摸到一排铜制旋钮。这是她数月前借修缮地基之名埋设的震雷筒阵列,内填火药与碎石,爆炸时不致伤人,却能制造地动山摇之势,专为驱散围困所设。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中央旋钮。
刹那间,三声接连轰响自勤政殿地底炸开,地面猛然颤动,屋瓦震落,梁柱嗡鸣。远处叛军纷纷驻足,以为地宫塌陷,阵型大乱。
就在此时,南面宫墙轰然炸裂!
火光冲天而起,砖石四溅。一支黑甲军队踏火而入,手持火铳,背负钢盾,列阵疾行。为首将领披猩红大氅,策马当先,手中长刀直指勤政殿方向。
是尉迟凌峰。
他未带旧部,而是亲率新军预备队破墙而入。这支军队正是苏桐力推改革所建,装备火器,训练严明,行动如风。甫一入宫,便以三排轮射压制住叛军主力,铳声连绵,硝烟滚滚。
苏桐趁势踹开已然松动的密室残门,跃身而出。一名叛将正欲扑来,她抬手挥出钢尺,划过其手腕,夺刀反手一挡,格开劈来的长枪。刀锋顺势上挑,逼退对方,随即疾步登上坍塌的廊柱废墟。
火光映照之下,她立于高处,手中战旗展开,旗面绘有工器司密纹——那是她与新军约定的识别标识。
“左翼迂回,封死武英道口!”她扬声下令,声音清越穿透喧嚣,“中军压进,清剿西廊残敌!护驾为先!”
尉迟凌峰闻令抬头,远远与她目光相接。他略一点头,立即分兵两路,一队直扑乾清门,切断叛军退路;另一队随他亲往勤政殿周域清扫敌寇。
火铳齐发,箭矢如雨。叛军本就因震雷与烟雾陷入混乱,此刻又被内外夹击,阵脚彻底溃散。有人开始丢械奔逃,有人跪地请降。
苏桐站在断梁之上,手中仍握战旗。肩伤渗血,浸透半边衣袖,但她未曾低头。目光扫过战场,见新军已控制主道,便转向尉迟凌峰所在方位,正欲开口传令——
忽有一骑自乱军中冲出,马背上的叛将面目狰狞,手中弯刀直取尉迟凌峰后心。
苏桐瞳孔一缩。她来不及呼喊,本能甩出腕上钢尺。
钢尺旋转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正中那人肘关节。弯刀脱手落地,骑兵翻身坠马。
尉迟凌峰察觉异动,回首一瞥,见苏桐立于残垣,手中已无兵器,仅余左手紧攥旗杆。他勒马调头,带兵直压过去,将那处险情迅速镇压。
火势渐熄,残烟袅袅。勤政殿前广场已被新军掌控,俘虏跪伏一地。尉迟凌峰策马至废墟下,仰头望她:“殿下安否?”
苏桐未答。她望着远处武英殿方向,那里依旧寂静无声。
片刻,她抬手,指向殿后一处隐蔽角门:“那里有暗道通向内廷,守卫最少。你派一队精锐,持此旗前行。”她将战旗递下,“若遇抵抗,不必留情。”
尉迟凌峰接过旗帜,沉声道:“若皇帝已有不测……”
“那就替他讨个公道。”苏桐冷冷道。
话音未落,远处忽有一队禁军模样的士兵列阵而来,铠甲完整,步伐整齐。为首之人高举令牌,朗声道:“奉旨清场!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尉迟凌峰眉头一皱,挥手令部下戒备。
苏桐站在高处,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上。形制似真,可调动宫中宿卫的,唯有皇帝亲信。
可为何此前毫无消息?
她缓缓抬手,按住肋下伤口。血已凝成硬块,每一次呼吸都牵动钝痛。
那队禁军越来越近,脚步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