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城烽火与“寻味”酒香
陈小七感觉自己仿佛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漂泊了许久，周遭的一切都混沌不清，偶尔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声响，像是从极深的冰层下传来。有时是王师凤那清冷中带着哽咽的轻声呼唤，有时是军医无奈的叹息，更多的，则是灵魂深处如被利刃撕裂般的剧痛。
终于，他奋力挣开沉重得如同被铅块压住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满疲惫却难掩惊喜的俏脸。
“小七！你醒了！”王师凤的声音微微颤抖，那原本如寒星般清冷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尽显憔悴。她像是想伸手触摸他，确认这不是虚幻，动作却陡然僵住。
陈小七的目光下意识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瞳孔瞬间猛地一缩——她右侧本该持剑的衣袖，竟空荡荡的！
“师姐…你的手…”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好似破旧风箱艰难拉扯发出的声响。
王师凤脸上的惊喜瞬间收敛，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冰霜面容，只是这冰霜之下，藏着难以掩饰的哀伤与疲惫。她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视线，淡淡地说：“醒了就好。你昏迷了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陈小七心中猛地一震。他试着运转灵力，识海却如被针扎般刺痛，疼得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别乱动！”王师凤急忙伸手按住他，“军医说，你神魂受损极其严重，能醒来已经是万幸，必须好好静养。”
在随后的日子里，陈小七从王师凤以及其他前来探望的同袍口中，渐渐拼凑出了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原来，狼王痛失二子，暴怒之下，对血肉长城发起了数月来最为疯狂的攻击。战事之惨烈，远超以往任何时候。而他们上次所谓的“大胜”，在联军高层的刻意操作下，被定性为“成功的诱敌深入”。月华仙子作为主将，获得两千点功勋；王师凤因求援及时，得了三百点；而他陈小七，那个险些丢了性命、参与斩杀狼族二王子的“功臣”，却只被轻描淡写地记了个“救援月华仙子并协助杀敌”，赏了二百功勋点。
想象中的调查与追责，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半点消息。一场针对清虚宗的阴谋，就这样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成了一笔糊涂账。
更让陈小七心情沉重的是清虚宗如今的处境。在这接连不断的恶战中，尤其是上一次护送任务以及最近的反冲锋战斗里，清虚宗弟子被联军高层有意无意地当成最锋利的矛，同时也是最坚硬的盾。冲锋时，他们冲在最前面；撤退时，他们又留在最后面。
月华仙子，那位清丽绝尘、对他亲厚有加的师叔，就在一次反冲锋任务中，为了掩护同门撤退，不幸被狼族大王子生擒。她深知落入敌手将会遭受怎样的屈辱，竟毫不犹豫地选择自爆金丹，香消玉殒。王师凤和另一位名叫吴刚的筑基三层弟子拼死冲杀，才侥幸捡回性命，王师凤也因此永远失去了右臂。而吴刚根基受创，道途已断，即便返回宗门，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像藏经阁的陈连鹤长老那样，领个闲职，度过残生。
得知这一切的那个夜晚，陈小七在营房外坐了整整一夜，望着远处长城上永不熄灭的灵光壁垒，一言不发。他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数日后，凭借混沌灵液自发运转滋养神魂的奇妙功效，再加上那株从秘境中得来的珍稀灵药“紫心龙髓草”，陈小七的神魂创伤竟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愈合。
他能下地行走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王师凤一同登上了血肉长城。
站在那如巨龙脊背般巍峨的城墙上，极目远眺，饶是陈小七心性坚韧，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城墙之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焦黑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无数低阶修士与妖族如同两股不同颜色的汹涌潮水，疯狂地碰撞、绞杀在一起。灵光与妖气纵横交错，符箓爆炸的火光、法器碰撞的铿锵声、临死前的惨叫、冲锋时的怒吼……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悲壮而惨烈的战争交响曲。
天空中更高处，传来更为恐怖的灵力波动。那是金丹与金丹、元婴与元婴的战场，浩荡的灵压弥漫，偶尔泄露下来的一丝余波，都让城墙上的低阶修士们感到心悸。这是战场的规则，高阶修士不得对低阶出手，维持着一种残酷却又微妙的平衡。
在接下来的数日鏖战中，陈小七和王师凤凭借过人的实力、默契的配合，再加上些许运气，功勋牌上的数字终于艰难地突破了一千大关。
按照联军规定，功勋值达标的修士，可以申请返回宗门。
吴刚几乎迫不及待地随着第一批达标修士离开了这片如同血肉磨盘的战场。他离去时，背影佝偻，眼神黯淡无光，仿佛这场战争已经抽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王师凤找到陈小七，轻声问道：“小七，我们……何时回宗门？”
陈小七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师姐，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留一段时间。”
王师凤看着他，没有追问原因，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坚定地说：“那我陪你。”
陈小七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王师凤别过脸，望向城墙外厮杀的战场，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右臂没了，还有左手。我的剑，还没钝。”陈小七微笑着说：“有我在，你不会没有右手。”王师凤眼中闪过惊喜，一把抓住陈小七的胳膊，急切地问：“真的吗？小七。”
陈小七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悄悄传音给她：“我上次在秘境里获得一枚血玉圣果。这里高阶老怪太多。等我们去了坊市。坊市有阵法隔绝神识作用。血肉长城的坊市大多都是战场上的‘战利品’，如果不设阵法，很容易被人追根溯源。所以坊市对交易的修士是一种保护。”王师凤听闻，内心久久难以平复。本以为失去右臂，自己的剑道之路就此残缺，没想到还有重获完整的可能，惊喜、激动与对未来的期待交织在心中，让她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之后，陈小七去了功勋殿。他没有兑换那些威力强大的法器或是珍贵的丹药，而是用一部分功勋点，换回了一柄看似平凡无奇的小锤。
这锤通体黝黑，造型古朴，名为“千钧”，据说是东胜神州一位炼器大师的早期作品。它最大的特点是内部蕴含奇妙法阵，只要输入灵力，便能自行调节重量，最重时可超过万钧，恰好适合他修炼进展缓慢的《古妖锻体术》。
接着，他戴上千机幻容，化作一个面容普通、带着几分市井气息的中年汉子。在他的“怂恿”以及一番巧手易容下，王师凤则变成了一位姿色中等，但身段却火爆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妇人——该丰满的地方丰满圆润，毫无含糊；该纤细之处则盈盈一握，尤其是那双笔直修长的美腿，堪称夺命利器。
两人在血肉长城脚下，修士往来最为频繁的坊市中，在一处最拐角的地方，以极低的价格盘下了一个冷冷清清的铺面，挂上了“寻味”酒楼的招牌。当晚，陈小七设下禁制，取出玉盒，拿出那五百年才结果一次的血玉圣果。这血玉圣果大如婴儿头颅，通体呈现出瑰丽的血红色，表面流转着神秘的光晕，仿佛有生命在其中跃动，散发着一股奇异而诱人的芬芳，香气萦绕，让人闻之精神一振。王师凤盘膝而坐，对着这神奇的圣果轻轻咬了一口。刹那间，一股温热而磅礴的力量在她右臂的断口处涌动，光芒闪烁间，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经脉、骨骼、肌肉、皮肤逐渐成型，不多时，一条完整的右臂便重新长了出来。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右臂，王师凤激动得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陈小七。可没过多久，她突然感觉一个不安分的爪子，偷偷地往下移动，很快摸到了她挺翘的臀部，一惊之下，抬腿就是一个顶膝。陈小七顿时双手捂住裆部，疼得在地上打滚。王师凤将还剩三分之二的圣果放入玉盒，得意地说：“你这小淫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陈小七从地上艰难地佝偻着身子，用颤抖的手指着王师凤，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婆娘，你是想谋杀亲夫吗？”
酒楼第二日悄无声息地开张了。几个月后，这个平时冷冷清清的拐角，在人传人的效应下，变得异常火爆。
酒楼大厅空间很大，生意火爆之后，掌柜的也没有额外加桌，只是稀稀拉拉地摆了六张桌子。来晚的客人也不介意，端着酒碗席地而坐，倒也自在惬意。
“寻味”酒楼有两大特色，名动整个坊市。
其一，便是那招牌酒——“蒙倒牛”。这酒水看上去清澈透明，入口却极为烈性，后劲更是大得惊人。据说曾有个以力气见长的筑基体修，自诩酒量如海，连干三碗后，愣是当众抱着桌腿，扯着嗓子叫了一晚上的“娘亲”，从此沦为众人的笑谈。
这“蒙倒牛”的配方，自然是出自陈小七之手。他凭借自己高超的草木造诣，结合毒经中的记载，用几种药性猛烈、价格低廉的灵草，调配出一种奇特的药液。只需往普通的劣质酒水中滴上那么一小滴，一缸能让壮汉瞬间变娇娘的“蒙倒牛”便诞生了。价格定在三十枚下品灵石一碗，在坊市中不算便宜，但冲着这独特的名头和劲道，每天依旧供不应求。
其二，便是那位风姿绰约的老板娘“凤七娘”。虽然面容只是中上之姿，但那身段，那气质，尤其是偶尔流露出的、与市井气息格格不入的清冷眼神，更是勾得无数散修心痒难耐。酒客们常常借着酒劲，开那沉默寡言、看似有些惧内的掌柜“陈老七”的玩笑：
“陈掌柜，你这身子骨行不行啊？守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娘子，晚上可别累着了！”
“就是！要是不行，跟哥几个说一声，咱们乐意效劳啊！哈哈哈！”
每当这时，化身“陈老七”的陈小七总是讪讪一笑，搓着手，一副老实巴交、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而“凤七娘”则会适时地投来一个“冰冷”的眼神，或是看似不经意地擦着某个嘴欠家伙的身边走过，暗中一道微不可察的寒气侵入其经脉，让其当晚回去必定拉上三五回肚子。
战场上下来的人，无论是需要酒精麻痹恐惧，还是庆祝劫后余生，都喜欢来“寻味”坐坐，喝上一碗“蒙倒牛”，吹吹牛，看看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似乎就能将城外的血腥与死亡暂时忘却。
没人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窝囊的酒馆掌柜，就是数月前那个在黑风峡谷和护送任务中搅弄风云的陈小七。更没人知道，那位身段诱人、眼神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剑客般锐利的老板娘，会是清虚宗那位以冷艳着称的天之骄女。
打烊后，王师凤插着腰站在后院，望着堆积如山的法宝碎片，柳眉倒竖：“当家的，你脑子让门夹了还是让驴踢了？这些破铜烂铁连十颗下品灵石都不值，你竟用‘蒙倒牛’去换？那一碗可是三十颗下品灵石啊！”
原来酒馆前两日挂出木牌——“三件法器残片，换一碗蒙倒牛”。消息传开，各路散修蜂拥而至，不过一两日工夫，后院便堆满了形形色色的法器残片。
“陈老七”正蹲在碎片堆前，笑眯眯地抚过一截断裂的剑刃，头也不回：“妇道人家懂什么？将士们前线杀敌不易，我这是给那些真正流过血的汉子行个方便。”他随手拈起一块焦黑的盾牌碎片，意味深长道：“这玩意儿，只有战场上才多。那些既没灵石，又不敢上战场的怂包，可不配喝我的蒙倒牛。”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灰尘，正气凛然：“让真正的战士省下灵石去买丹药法器，岂不美哉？”
王师凤狐疑地打量着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小子——前些日子还色眯眯地盯着她讨债，说什么“血玉圣果有价无市”、“右臂重于千金”，变着法儿要她以身相许。如今两人虽为掩人耳目同住一室，却始终分床而居。这无赖每晚还总要念叨几句“知恩图报”，试图往她床上蹭。
就这种人，能有什么家国情怀？
她自然不知陈小七身怀《太上化灵经》的秘密，更看不透那些破铜烂铁在他眼中皆是修炼资粮。明知他在胡诌，却抓不住把柄，只得咬着银牙啐道：“我信你个鬼。
“”王师凤抓起扫帚指着满地碎片，“你若是真心助人，为何专收法器残片？怎不直接施粥赠药？
陈小七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正色道：“你懂什么？施粥赠药，哪分得清谁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汉子？这法器残片就是最好的凭证！”他边说边顺手抄起灶台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明日你去前头丹房，把我新炼的那批二阶回气丹送到丹阁去，顺便带些灵草回来。记得要改头换面”
他故意板起脸，上下打量着王师凤：“整日窝在店里，都快懒出蘑菇来了。瞧你这屁股又大了一圈——”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明日王二炮那厮的眼珠子怕是要掉进丹炉里。”
“你！”王师凤气得举起扫帚，陈小七早已灵巧地闪到门边。
数月相处，二人早已习惯了这般吵吵闹闹的日常。夜色渐浓，小屋里又响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伴着时而高亢时而低语的争执，恰似红尘世间千千万万寻常夫妻的夜晚，在油盐酱醋的烟火气里，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