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我们聊聊
罗晴没有计较他挨得过近的坐姿，只是默不作声地向旁边挪了挪，拉开些许距离，才开口道：“你娶不娶妻，与我无关。我这样的身份，也配不起你侯门高第。孩子，你休想带走。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京城里有的是名门闺秀等着嫁入你府中，何必在此与我一个乡野妇人纠缠不清。”
说完，她径直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包厢外走去。
萧凛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终究没有再次阻拦。他深知不能再逼她了，方才她那番“宁为玉碎”的言论，绝非全然虚张声势。若真将她逼到绝境，做出不可挽回之事，他必将悔恨终生。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绝不能承受任何失去她的风险。
罗晴心绪烦乱地走下酒楼。她知道，这一次，恐怕是真的逃不掉了。萧凛的权势，远非当年可比。可若要她带着两个孩子真的去“死一回”，她又如何舍得？那不过是情急之下，用以震慑他的恫吓之言罢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心头却是一片迷茫，不知前路究竟该如何抉择。
回到家中时，瑾瑜和霏霏已从私塾归来。瑾瑜心思细腻，一眼便瞧出罗晴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郁色与强打的精神。
“娘亲，发生了何事？”他放下书卷，关切地问道。
霏霏闻言，也睁着圆圆的眼睛望过来。
罗晴心中一紧，面上却迅速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走过去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娘亲出去久了些，担心你们回来寻不见人，会着急哭鼻子罢了。”
瑾瑜明显不信，抿着唇，目光里带着审视。
霏霏却信以为真，扑上来抱住她的腰，软软地撒娇：“嗯！想死娘亲了！回到家没看到娘亲，霏霏都快哭了呢！”
女儿的话驱散了些许心头的阴霾，罗晴拉起两个孩子的手，笑道：“那咱们快去洗手用饭吧，娘亲都快饿坏了。”
午饭后，照例是母子三人的午憩时光。霏霏玩闹了一上午，很快便沉入梦乡。身旁的瑾瑜却睁着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望着罗晴的侧脸，低声问道：“娘亲，是因为昨日那位叔叔，才心神不宁的吗？”
罗晴心中一惊，立刻否认：“莫要胡乱猜想。”
然而，瑾瑜下一句话，却如惊雷炸响在她耳边，让她浑身一僵。
“他……是我们的爹爹吧？”
罗晴猛地转头，对上儿子那双过于清澈明了的眼睛，急忙压低声音斥道：“休要胡扯！你们爹爹早就不在了！”
瑾瑜却异常平静，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娘亲莫要再骗我了。看看他的长相，再瞧瞧镜中的我，他便是我爹爹，此事绝无错处。”
面对儿子惊人的洞察力，罗晴一时语塞，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气恼。这孩子，聪慧过人，偏偏在此事上如此敏锐，此刻若能愚钝半分该多好！她气结，无言以对，只得转过身去，佯装入睡，心下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另一边，萧凛见罗晴态度坚决，知她心防甚重，不宜再强行逼迫，便转而将主意打到了两个孩子身上。血脉亲情，总是难以割舍的突破口。
翌日午后，他早早便等在了私塾门口。
散学的钟声敲响，不多时，便见那两个小小的身影相伴而出。霏霏眼尖，一眼瞧见他，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像只欢快的小鸟便要扑过来，却被身旁的瑾瑜一把拉住。
萧凛心下暗忖：还是女儿贴心，知道与爹爹亲近。这臭小子，未免太过持重。
只见瑾瑜紧紧拽着有些不情愿的霏霏，走到每日来接他们的张全面前，小大人似的交代：“张爷爷，请您先带霏霏到旁边等一会儿，我……有几句话要同这位先生说。”
张全看了看萧凛，见对方并无恶意，又见瑾瑜神色认真，便点点头，牵着一步三回头的霏霏走远了些，却并未离开视线。
瑾瑜这才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萧凛面前。他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我叫罗瑾瑜，我们见过。我知道您是谁。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聊聊。”
看着眼前这半大孩子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萧凛非但不觉冒犯，反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与酸楚。不愧是他的儿子，这份气度与聪慧，像极了他当年。
他放缓了神色，牵起瑾瑜的手，走到一旁安静的树荫下。蹲下身，与瑾瑜平视，郑重道：“我名萧凛，是你们的爹爹。”
瑾瑜点了点头，小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怒：“我猜到了。见到您的样貌时，便已确信。”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与心疼，“我不知道是因何缘由，让您这么多年都不曾出现。您可知，娘亲一人带着我们，受过许多苦楚。”
萧凛眸色骤然一沉，周身气息瞬间冷冽：“谁欺负她了？”
瑾瑜抬眼看了看他，声音平静，却抛出了一个沉重的过往：“永乐县最大的酒楼‘醉仙居’，您应当去过了吧？那里的东家，见娘亲年轻貌美，又会经营食肆，便想强纳娘亲为妾。那时我方才五岁，一群人闯进家里，就要强行带走娘亲……”
孩子的语调依旧平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娘亲她……当时拿起切肉的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与他们僵持……流了好多血。”瑾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后怕的哽咽，“至今，娘亲的脖子上，还留着一道清晰的疤痕。若非时任县令的林伯伯及时带人赶到，震慑住了那帮恶徒，娘亲她……恐怕就真的不在了。”
随着孩子的话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在萧凛眼前重现。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弱的女子，是如何绝望地以性命相胁，护着身后懵懂的幼子；仿佛能看见那刺目的鲜血，从她纤细的脖颈蜿蜒而下……
一股滔天的怒火与钻心的痛悔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儿子那双与罗晴极为相似的、此刻却盛满了痛苦回忆的眼睛，心中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愤怒与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