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我这次待多久？”张海杏将手中茶盏重重一顿，青瓷杯底与木桌相撞发出清脆声响，眼底翻涌着不满，“就不能是我不走了！”她最不喜哥哥张海客这副看似温和、实则把“离别”挂在嘴边的模样，仿佛笃定她此趟归来只为匆匆告别 。
张海客却施施然靠在太师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本来我还不太肯定，可看你这炸毛的样子，倒让我彻底确定了——你是回来跟我告别的。”他太了解这个妹妹，平日里大大咧咧，唯有真要割舍什么时，才会这般用强硬姿态掩饰心底的不舍 。
笑意渐渐从张海客脸上淡去，他望着妹妹故作镇定的侧脸，心头泛起一阵沉郁。妹妹郑重其事地千里归来，专程与他单独见面，绝非寻常探亲。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是了不得的大事，还是不能让他知道的大事。大到她必须独自承担，连亲哥哥都不能知晓分毫 。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的担忧已被压得只剩一丝余温：“真的不能告诉我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恳切 。
张海杏愣了愣，她早知道哥哥聪慧过人，却没料到他竟敏锐到这种地步。她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刺绣：“不是不告诉你，是我压根就不能开口。”停顿片刻，她才抬眼看向哥哥，语气里带着一丝渺茫的期许，“或许某一天，我跟小官找到了能说的办法，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但绝不是现在 。”
“好，好，不能让我知道的，我就不问。”张海客立刻松口，随即身子微微前倾，眼神变得无比郑重，“你只需记住，无论何时，哥哥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
听着这句承诺，张海杏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脸上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她忽然灵光一闪，凑上前去，眼底满是狡黠：“那要是我跟小官站在了对立面，你也坚定不移地站我这边？”
张海客哪里看不出她的调侃，当即板起脸，伸手作势要敲她的额头：“张海杏，你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连哥哥都敢调侃！”
清脆的笑声在屋内响起，方才凝重的气氛被这兄妹间的玩笑冲散了大半。两人围着一张小桌，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张海杏绘声绘色地讲着沿途的见闻，沙漠的落日、江南的烟雨，能说的趣事被她讲得活灵活现；那些不能说的秘密，便都化作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被她不动声色地掩去 。
张海客则跟她细数着这几个月湘西的变化，哪家铺子新出了点心，哪条街道翻修一新，话语间满是对这片土地的熟稔与珍视 。
聊着聊着，张海客忽然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语气也沉了下来：“虽然你刚回来，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些沉重的事，但你归来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出去了，有些事，我必须跟你通个气 。”
张海杏见状，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坐直身子静静听着。
“当初你把湘西的政务交给红党，他们确实没让人失望，这几个月，湘西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海客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前阵子，他们在江西的同志领导了起义，拿下了不少地盘，照这个势头，用不了多久，就能和湘西守望相助，甚至连成一片 。”
话锋一转，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可我心里始终有个顾虑——湘西军队的控制权，一直握在我和不逊手里。守常先生他们倒是识趣，从未提过这方面的事。但你也知道，红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守常先生他们说了也不算，最近更是刚出要‘党来领导军队’ 。”
他抬眼看向妹妹，眼神意味深长：“我们得早做打算，不然到最后，恐怕会落得个撕破脸的下场 。”他笃定，以妹妹的通透，定能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
“不逊呢？我回来怎么不见他？还有他是什么意见？”张海杏没有立刻回答。
“你也知道，不逊一直是一个热血青年，一直致力于拯救中国，所以他跟红党是志投意合，前一段时间更是经守常先生介绍，加入了红党，还想让我也加入，只不过我暂时拒绝了。”张海客解释道
“加入红党后，不逊跟打了鸡血似的，主动请缨去了贵州开展工作，临走前跟我说关于兵权的事都听我的。”张海客紧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张海杏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当初决定给，就索性给得彻底些 。再加上不逊也没什么意见，”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曾经跟小官说过，最后的胜利者，一定会是他们。就当咱们提前下注了，正好不逊也加入了红党，就当给不逊增加点政治筹码了。就算以后咱们家不准备掺和政治，那就当留个香火情，总归是好的 。”
“他们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张海客有些意外，随即松了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既然你跟不逊都觉得无所谓，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没什么舍不得的 。”
“得了吧哥哥，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早就想把这烂摊子交出去了，要不然你也不会同意不逊加入红党，还让他去贵州避嫌。只不过你无法确定我的意见才一直拖着”张海了然道
“好吧，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也确实厌倦了这种政务缠身的感觉，早就想脱手了，不过不逊可不是我让他去贵州的，是他自己想去”张海客见瞒不过，索性破罐子破摔
话音刚落，张海杏突然起身，凑到张海客眼前，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他的眸子，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张海客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询问，却被妹妹抢了先：“哥，你不对劲 。”
张海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神有些闪躲，语气也变得不自然：“我能有什么不对劲？你可别瞎猜 。”
看着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张海杏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看出来你红鸾星动，原以为你是快要定下来了，现在看来，是我猜错了——你这是已经有嫂子了，对不对？”
“你、你别胡说！”张海客的脸颊微微泛红，语气也变得理不直气不壮，“八字还没一撇呢 。”
“这么说，我没说错？”张海杏步步紧逼，眼神愈发笃定，“而且看你刚才这反应，这个姑娘，是红党的人，对不对！”
事到如今，张海客知道再也瞒不住了，索性不再掩饰，脸上露出几分赧然，轻轻点了点头：“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我对她，是有些心动 。”
话锋一转，他的神色又多了几分担忧：“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是他们的美人计 。”
听到这话，张海杏反倒不急了，施施然坐回自己的位置，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着。张海客见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反倒有些急了，忍不住催促：“你怎么不问问详情？也不替我担心担心？我可是你亲哥！”
“有什么好担心的？”张海杏放下茶盏，眼神清明，“不管你跟人家姑娘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甚至真如你所说，是红党的美人计，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她？她对你，是不是也是真心的？”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通透：“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是美人计，他们图的，不就是你手里的兵权吗？反正咱们本来就打算把兵权交出去，若是交出兵权后，那姑娘变了心，不爱你了，正好让你逃过一桩孽缘，有什么不好？”
“可若是交出兵权后，人家姑娘依旧对你一心一意，那就说明，她图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权力，而是你这个人，这不正是最好的结果吗？”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直戳要害 。
张海客听得愣住了，仔细琢磨片刻，脸上的担忧渐渐散去，露出了笑容：“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这个道理 。”他站起身，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行，你先回房休息，过几天等你闲下来，我带你见见她。明天你可是有的忙喽。”
“真是好心没好报！”张海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站起身，“不管你了，我去休息 。”说罢，便转身朝楼梯走去，背影里满是娇憨的嗔怪 。
翌日天刚蒙蒙亮，院子里便传来了脚步声。张海客起身开门，只见守常先生带着几位同志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显然是为了张海杏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