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抱在怀里,张月琴低头看了看。
她把药箱放在桌上,打开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本边角卷起的笔记本。封皮上写着“医案记录”四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翻开前面几页,都是些常见病的处理方法,感冒、拉肚子、外伤消毒。再往后翻,有几处贴了小纸条,上面记着村民服药后的反应。她停在一页空白处,笔尖顿了顿,写下一行字:“从明天起,每天采一种草药,记清楚长在哪里,长什么样,有什么用。”
窗外天色渐暗,她没点灯,手指在纸面上轻轻划过那行字。之前那个孩子瘦得厉害,晚上总醒,吃饭也不香。她开了些助消化的成药,可心里明白,那些药效果有限。村里没有条件做详细检查,只能靠经验判断。但她知道,山里有些植物能调理脾胃,只是以前没细究过。现在不行了,光靠老办法不够。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透,她背起一个小竹篓出门。露水打湿了裤脚,山路有些滑,她走得慢。到了半山腰一块背阴的坡地,她停下脚步。这里少有人来,石头缝间长着不少野草。她蹲下身,一眼看到一株叶子边缘带锯齿的植物,茎上有细绒毛,根部隐隐泛紫。她记得这草见过几次,老一辈人说过能开胃。
她用手小心拨开泥土,把整株挖出来,抖掉根上的碎石,用布包好放进竹篓。起身时顺手折了根树枝,在旁边树干上划了一道痕,做个标记。下山路上,她一边走一边回想书里的内容。省城培训时发的教材里提过类似草药,但名字不一样,得回去对照。
回到诊所,她把草药摆在桌上,铺开笔记本,先画了幅草图,标出叶形、茎色、根纹。又写了几句:“生于阴湿石缝,叶面有毛,折断有淡香。”然后从箱子里翻出那本破旧的《中草药手册》,一页页翻找。书页发黄,很多字迹模糊,目录也不全。她耐着性子,按“健脾”“消食”两个词慢慢查。
中午饭没吃,只喝了口热水。直到下午,才在一条不起眼的条目里找到线索:“山藿香,别名土藿香,味辛性微温,入脾、胃经,主治湿阻中焦,脘腹胀满,食欲不振。”她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又拿刚才采的草和图谱比对,确认就是同一种。
当天晚上,她熬了一小碗山藿香汤。取的量很少,煮开后滤掉渣子,晾到温热才喝下去。喝完坐在桌前不动,守着时间看身体反应。一个多小时后,胃里有些暖意,没有恶心或头晕。她记下:“空腹服用,胃部微温,无不适。”
第三天早上,她又采了一株同样的草,这次多取了些根部。回来加量煎煮,还是小口喝。这次是饭后服,发现胃动得快了些,吃完东西不再胀气。她把两次结果都写进笔记,在最后加上一句:“本地山藿香力缓,适合轻症食积,小儿可用。”
接下来几天,她每天抽出半天时间上山。有时去南坡,有时走西沟,专挑不同环境找相似植物。有一回在溪边发现一丛叶子更宽的同类草,采回来对比,发现香味更浓,煮后刺激感强些。她在本子上注明:“近水者气味烈,可能药性偏重,需慎用。”
白天采药,晚上就翻书。那本省城带回来的教材被她拆成了活页,按病症分类重新装订。她把“脾胃类”单独放一叠,每看到一个药名,就查本地有没有对应的野生品种。遇到叫法不同的,就列个对照表。比如“苍术”,当地人叫“山精草”;“白术”则没人专门称呼,只说是“土参”。她一一标注,还画了简图方便识别。
有一次她在村后山坡挖到一株根须特别发达的草,叶子像手掌分开五片。问了几个老人,都说不知道名字。她带回诊所研究了两天,查书时偶然在“祛湿健脾”一栏看到一幅插图,极像这种草。下面写着“五指毛桃”,功能补气健脾,利湿化痰。她试着煎了一次,味道甘甜,不像其他草药那么苦。自己试服后觉得精神稍好,便在笔记里写下:“疑似五指毛桃,待进一步验证。”
她开始整理出一套方法:先实地采集,完整记录生长环境;再绘图描述形态特征;然后查文献比对名称功效;最后小剂量试用,观察反应。每完成一种,就在笔记本封面贴个小标签,写上类别和编号。短短十天,已记录了七种可用草药。
这天傍晚,她坐在灯下更新笔记。窗外起了风,吹得窗户轻微晃动。她合上本子,伸手摸了摸放在门边的竹篓。篓底垫了一层干布,里面整齐码着几包用油纸裹好的草药。明天打算去北岭,听说那边有片老林子,阴湿处长着不少稀见植物。
她站起身,把笔记本塞进药箱夹层。灯影落在桌角,照见一行新写的字:“草药不是万能,但多懂一点,就能少让一个孩子受罪。”
风吹开门缝,竹篓边上的一包山藿香微微松开,一片叶子滑落,掉在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