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二字,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在刚刚经历内鬼风波、气氛凝重的林家众人心中,激起了新的涟漪。
大长老林岳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苏家是江南望族,这门娃娃亲是老家主在世时定下的,对于如今势微的林家而言,本是攀附,如今对方前来退婚,无异于雪上加霜,是赤裸裸的打脸。
林剑鸣眉头倒竖,怒道:“岂有此理!我林家尚未倒下,他们便如此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当我林家是什么?!”
林清荷则是担忧地看向林知珩,生怕这接连的打击让他承受不住。林算盘小嘴一撇,低声嘟囔:“退就退呗,正好省了笔聘礼……”
众人的反应,林知珩尽收眼底。他脑海中属于原主的记忆浮现,关于那个仅存在于长辈口中的“未婚妻”苏月岚,印象模糊得很。对他而言,这所谓的婚约,更像是一个陌生的包袱。
此刻退婚,从情感上是羞辱,但从现实角度看,未必全是坏事。至少,能少一桩麻烦,让他更专注于眼前的生死危机。
他抬手,虚压了一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纷纷,对前来通报的护卫平静道:“请苏小姐到偏厅用茶,我稍后便到。”
护卫领命而去。
大长老看着林知珩,欲言又止:“知珩,这……”
“大长老,无妨。”林知珩神色淡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既然来了,坦然面对便是。眼下,应对血刀门和影堂才是头等大事。大姐,二姐,小妹,你们按原计划行事,我去去就回。”
他沉稳的态度感染了众人,大家这才按下心中的愤懑与忧虑,各自散去忙碌。
林知珩整理了一下略显朴素的衣袍,虽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步伐稳定地向着偏厅走去。他倒要看看,这位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退婚的苏家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偏厅内,茶香袅袅。
一名女子端坐在客位,身着一袭淡青色绣兰襦裙,身姿窈窕,气质清冷如月华。她容貌极美,眉眼间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与倦意,仿佛远山笼罩的薄雾。正是江南苏家的大小姐,苏月岚。
她身后站着两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老妪,显然是护卫。
见到林知珩进来,苏月岚放下茶盏,起身,盈盈一礼,动作优雅无可挑剔,声音如珠落玉盘:“苏氏月岚,见过林三公子。”
礼节周到,却透着距离感。
“苏小姐不必多礼,请坐。”林知珩还了一礼,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她。这位苏小姐,并非想象中的倨傲跋扈之辈,反而像是有种难言的苦衷。
“林公子,月岚此番冒昧前来,实属无奈。”苏月岚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推向林知珩,“这是家父命月岚送来的书信,以及……当年定亲的信物。”
她身旁的一名老妪上前一步,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放在信旁。
林知珩没有去看信和木盒,只是看着苏月岚,淡淡道:“苏小姐远道而来,便是为了此事?如今我林家处境,想必苏小姐也有所耳闻。此事退婚,倒也合乎常理。”
他的反应太过平静,完全出乎苏月岚的意料。没有愤怒,没有哀求,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看不到。这让她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间竟有些无从开口。
她微微蹙眉,解释道:“林公子误会了。并非苏家趋炎附势,实是……家中出了些变故,不愿牵连贵府。且月岚此身,已卷入是非之中,前途未卜,实在不敢耽误公子。”
这话说得委婉,但林知珩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苏家内部恐怕也不太平,她自身难保,所以前来切割关系,以免拖累林家?这倒是有趣,与他预想的落井下石有所不同。
“苏小姐的好意,林某心领了。”林知珩依旧平静,“既然贵府主意已决,林某亦非纠缠之人。婚约之事,就此作罢。”
他如此干脆利落,反而让苏月岚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传闻中平庸怯懦的少年,只觉得他与传闻判若两人。这份身处逆境却泰然自若的气度,绝非常人能有。
就在苏月岚准备起身告辞之时,林知珩却再次开口,话锋一转:“不过,苏小姐既然来了,林某倒有一事,想请教小姐。”
“林公子请讲。”
“苏小姐来自江南,消息灵通,不知可曾听说过一个名为‘影堂’的组织?”林知珩目光看似随意,实则紧紧锁定着苏月岚的神情。
果然,听到“影堂”二字,苏月岚和她身后的两名老妪,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苏月岚美眸中闪过一丝惊疑,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影堂……一个藏于九地之下的神秘组织,势力遍布各地,行事诡秘狠辣,专营暗杀、情报、颠覆之事。林公子为何问起他们?”
林知珩心中了然,苏月岚果然知道,而且看样子,苏家的变故,或许也与影堂有关?他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问道:“那苏小姐可知,影堂中人,是否有以特定图案或烙印作为身份标识的习惯?”
苏月岚深深看了林知珩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据我所知,影堂外围成员,有时会在身体隐秘处,纹刻一种……青色的蝎子烙印。”
青色蝎子烙印!
与林福临死前提供的线索完全吻合!
林知珩心中再无怀疑。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忽然问道:“苏小姐此次退婚,急于与我林家切割,恐怕不单单是怕牵连我们吧?是否也因为,你们苏家,也正被影堂所困扰?或者说,你们也在躲避影堂的视线?”
此话一出,宛如惊雷!
苏月岚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知珩,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她身后的两名老妪更是瞬间绷紧了身体,手已按在了兵刃之上!
偏厅内的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苏月岚紧紧盯着林知珩,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这个林家三少爷,不仅知道影堂,竟然还能一语道破她苏家的困境!他到底是什么人?
良久,苏月岚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她挥了挥手,示意两名老妪退后。她看着林知珩,苦笑道:“林公子慧眼如炬,月岚佩服。不错,家父……正是因不愿与影堂合作,才遭其暗算,如今重伤卧床,苏家内部也因此分裂。月岚此次北上,名为退婚,实为……避祸,并寻找一线生机。”
她坦诚了真相。与其在一个能看穿她底细的人面前伪装,不如开诚布公。
林知珩点了点头,和他推测的相差无几。敌人的敌人,或许不能直接成为朋友,但至少有了合作的基础。
“苏小姐,婚约可退。”林知珩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但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合作。”
“合作?”苏月岚疑惑。
“影堂欲使我林家与血刀门两败俱伤,而后吞并北地。我林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林知珩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月岚,“苏小姐来自江南,见识广博,想必对商业运作、人情往来乃至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有所了解吧?”
苏月岚心中一动,隐隐明白了林知珩的意思。他是想借助苏家,或者说借助她和她背后可能残存的力量,来对抗影堂,化解林家的危机?
“林公子,并非月岚不愿,只是如今苏家自身难保,恐怕……”她面露难色。
“我不需要苏家明面上的力量。”林知珩打断她,“我需要的,是你苏月岚的头脑,和你所掌握的信息、渠道。作为回报,若我林家能渡过此劫,或许,也能为苏小姐寻找‘一线生机’,提供些许助力。”
这是一场赌博。林知珩在赌苏月岚的价值,赌她不甘心就此沉沦。苏月岚也在赌,赌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是否真的有能力在绝境中创造奇迹,成为她复仇和重振苏家的那根救命稻草。
偏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茶香渐渐淡去,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终于,苏月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站起身,对着林知珩,郑重地敛衽一礼:
“若林公子不弃,月岚……愿效绵薄之力。”
退婚的危机,似乎悄然转化为了合作的契机。然而,林知珩心中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苏月岚此人背景复杂,目的未必单纯。
就在他准备与苏月岚进一步详谈之时,偏厅的门被猛地推开,林算盘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三哥!不好了!刚刚收到消息,血刀门的人……他们没走远,就在三十里外的黑风镇驻扎下来了!而且……而且他们正在大量采购酒肉,看样子,是真的准备三天后来‘赴宴’了!”
“还有……”林算盘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派去监视的人发现,那个苟师爷,偷偷离开了血刀门的队伍,往……往郡城的方向去了!他一定是去请援兵,或者……去向影堂报信了!”
消息接踵而至,刚刚因苏月岚的加盟而出现的一丝转机,瞬间被更沉重的阴云笼罩。
时间,更加紧迫了!
潜在的威胁,也变得更加清晰和致命!
林知珩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他看向苏月岚,沉声道:“苏小姐,看来,我们的合作,现在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