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防营甲叶碰撞的铿锵声与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兽苑外围每个人的心上。数十名披甲持戈的兵士,在一名身着东宫属官服饰、面容倨傲的中年人带领下,径直闯入了这片皇家禁苑的荒芜之地。
为首属官姓王,乃是太子门下一条颇为得用的恶犬,此刻正昂着头,目光扫过满眼的断壁残垣与齐腰深的荒草,嘴角撇了撇,毫不掩饰其轻视。
“都给本官搜仔细了!殿下有令,近日宫苑不宁,或有蛇虫猛兽隐匿,危及贵人安全,特命我等前来清理排查!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王属官扬声下令,声音在空旷的苑内回荡。
兵士们应诺一声,便三人一组,散开队形,开始用长戈拨弄草丛,检查残破的殿宇。他们的动作粗暴,显然并未真将所谓的“蛇虫”放在心上,更像是敷衍了事地执行一趟上头交代的差事。
就在此时,一阵孩童的嬉闹声从前方的“百兽园”遗址传来。王属官眉头一皱,循声望去。
只见在那片原本圈养猛兽、如今只剩残破栅栏和空荡石穴的区域,一个身着锦袍的小小身影,正骑在一名老太监的脖子上,手里挥舞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枯树枝,口中发出“驾!驾!”的呼喝声,玩得不亦乐乎。那老太监,正是福伯,此刻正配合地小跑着,脸上堆着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而在他们周围,还有七八个小太监,正手忙脚乱地追逐着几只被惊起的野兔、山鸡,弄得尘土飞扬,鸡飞狗跳,场面混乱又滑稽。
这不是三皇子刘睿和他身边的奴才们,又是谁?
王属官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讥诮。他就说嘛,一个八岁孩童,整日泡在这荒废之地,除了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游戏,还能做什么?太子殿下未免也太过小心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换上一副恭敬中带着疏离的表情,快步上前,躬身行礼:“下官东宫属官王朗,参见三殿下。不知殿下在此游玩,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刘睿似乎这才注意到这群不速之客,他停下“骑乘”,坐在福伯的肩头,歪着脑袋,用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王朗,小脸上满是好奇:“你是谁呀?带着这么多拿枪的叔叔来这里做什么?是要陪我玩打仗游戏吗?”
王朗嘴角抽搐了一下,强笑道:“回殿下,下官奉命前来巡查兽苑,清除隐患,并非来游戏的。”
“清除隐患?”刘睿眨眨眼,伸手指着那些被小太监们追得四处乱窜的野兔,“是抓这些小兔子吗?它们很可爱的,不要抓它们好不好?”
“殿下,并非只是兔子,或许有更危险的……”王朗试图解释。
“危险?”刘睿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露出一丝害怕的神情,紧紧抱住福伯的头,“福伯,他说有危险!是不是有大虫?睿儿害怕!我们快回去吧!”
福伯连忙安抚道:“殿下莫怕,莫怕,有老奴在呢。王大人是来保护殿下的。”
刘睿却像是被吓到了,带着哭腔嚷嚷道:“我不要待在这里了!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回去找母妃!福伯,我们快走!”
说着,他便在福伯肩上扭动起来,作势要下去。福伯一边连声答应,一边对王朗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王大人,您看这……殿下年幼,受了惊吓,下官得先送殿下回宫了。您请自便。”
王朗看着这场闹剧,心中那点疑虑彻底烟消云散。一个被几只兔子都能“吓哭”的八岁孩子,能有什么威胁?太子殿下真是多虑了。他巴不得这碍事的小皇子赶紧离开,自己也好带人敷衍了事地转一圈回去交差。
“殿下受惊,是下官之过。殿下请便,下官定会将此地仔细巡查,确保无虞。”王朗躬身让开道路。
福伯不再多言,背着还在假意抽噎的刘睿,在一众小太监的簇拥下,匆匆离开了兽苑,朝着兰林殿的方向而去。
待刘睿一行人走远,王朗脸上的恭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烦。他对着手下兵士挥挥手:“都动作快点!随便看看就行了,这鬼地方,除了野草就是兔子,能有什么隐患?”
兵士们闻言,更是放松,胡乱用长戈在草丛里捅了捅,草草检查了几处看起来能藏人的破败殿宇,甚至连靠近冰窖入口那片被刻意伪装、长满藤蔓的区域都未曾细看,便纷纷回报“无异状”。
王朗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收队!回禀太子殿下,兽苑已清查完毕,除些许野物,并无异常,三殿下……只是在此嬉戏游玩。”
他特意强调了“嬉戏游玩”四个字,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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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防营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兽苑再次恢复了表面的宁静。
然而,冰窖之内,气氛却并未完全放松。霍去病与潜渊卫依旧保持着最高警戒,欧冶子也将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直到福伯去而复返,确认巡防营确实已经彻底离开,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主公,方才真是险之又险。”福伯心有余悸。
刘睿此刻脸上哪还有半分孩童的怯懦,只有一片冷肃:“不过是暂时渡过一关。经此一事,太子虽可能暂时打消疑虑,但我们也彻底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他日若再起疑心,手段只会更加酷烈。”
霍去病沉声道:“此地已不宜久留,必须加快准备,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刘睿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欧冶子:“先生,那些‘小玩意’的进度如何?”
欧冶子拱手道:“回主公,预警机关已布置妥当。您之前提及的‘烟雾弹’、‘铁蒺藜’等物,原理已通,只待材料齐备,便可试制。若有这些在手,即便遭遇突发状况,也能多几分周旋余地。”
“好!材料之事,福伯你全力配合沈先生筹措,不惜代价!”刘睿下令。他又看向霍去病,“霍将军,潜渊卫需加强应对突发事件的演练,尤其是小规模遭遇战与突围。”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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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东宫。
太子刘瑾听着王朗绘声绘色地描述刘睿如何被“野兔”吓哭,如何仓皇离去的情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果然是个不成器的稚子,是本宫多心了。”太子挥退了王朗,对身旁的谋士笑道,“看来他身边那点异常,无非是那老太监为了讨好主子,弄些新奇玩意哄他开心罢了,倒让我们虚惊一场。”
谋士却微微皱眉:“殿下,三殿下虽年幼,但朝堂问对之事……或许只是巧合。不过,既然兽苑无异,眼下边关告急,二皇子那边又咄咄逼人,我们的精力,确实不该过多分散在一个孩童身上。”
太子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在他心中,刘睿的威胁等级,已然大幅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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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老皇帝刘玄批阅着奏章,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暗卫首领“影子”如同幽灵般出现在角落,将今日兽苑发生的一切,包括刘睿的“表演”和王朗的搜查结果,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皇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
“被兔子吓哭了?”他轻声重复了一句,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朕知道了,退下吧。”
影子悄然消失。
皇帝放下朱笔,目光投向窗外,看向西苑的大致方向。他那八岁的儿子,演技似乎……还不错。只是,这看似荒唐的闹剧之下,掩盖的究竟是真正的懦弱无能,还是更深沉的隐忍与智慧?
他拿起另一份奏章,那是关于北境最新局势的急报,眉头再次紧锁。内忧外患,这大汉的江山,和他的子嗣,都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潜龙在渊……”他无声地默念着这四个字,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兽苑的风波暂时平息,但深宫之中的暗流,从未止息。刘睿知道,他必须抓紧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让潜渊之下的力量,更快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