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低悬在远海上,把整片海域浸成了澄澈的靛蓝,云絮疏疏落落飘着,像被风剪碎的白纱,连影子投在海面都轻得没分量。
微风贴着水面漫过来,没带半点岸上传来的声响,只推得浪尖泛起点点碎银,阳光落上去,又把碎银融成满海流动的光。
没有归帆,没有岛影,目之所及只有连绵的蓝,从眼前一直铺到天尽头。
偶尔有几尾鱼从水下跃出,银亮的身子在阳光下划道弧线,又“哗啦”一声落回海里,溅起的水花沾着光,像撒了把碎星子。
风还在漫不经心地拂着海面,把满海金箔般的波光推得轻轻晃动,可那片靛蓝尽头,却忽然多了点不和谐的深灰。
地平线上,最初只是针尖大小的轮廓,转瞬便化作连绵的舰影,引擎的低鸣顺着海风飘来,硬生生撕碎了远海的宁静。
最先清晰起来的是旗帜。
罗尼特帝国的国旗在最前方的旗舰桅杆上猎猎翻飞,金线绣成的皇室徽记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旁边一面更宽的蓝色旗帜紧随其后,旗帜中央是展翅的狮鹫。
鹰爪紧扣着断裂的机甲残骸,羽翼边缘用银线勾勒出锋利的弧度,风一吹,狮鹫仿佛要从布面上扑出来,透着属于帝国精锐的嚣张。
舰队阵列森严得令人心惊。
几十艘舰船按作战阵型排开,最外侧是流线型的护卫舰,舰体两侧的炮口微微抬起;中间是厚重的巡洋舰,装甲板上的弹痕隐约可见,却更添几分浴血的悍意;最核心的位置,四艘运输舰被层层舰船裹在中央,舰身比普通战舰宽出近一倍,舱门紧闭,金属外壳泛着冷硬的光泽。
谁都知道,那里面沉睡着狮鹫骑士机甲团的一千两百台新型机甲,每一台都配备着帝国最顶尖的武器系统,绝对是能扭转战局的钢铁洪流。
旗舰甲板上,马克西姆·霍恩海姆的身影立在舰桥前方,几乎与身后的指挥塔融为一体。
他比身旁的卫兵高出小半个头,肩宽背厚,深灰色作战服的布料被肌肉撑得紧绷,领口的纽扣扣得严丝合缝,只露出半截线条利落的脖颈。
外面披的帝国将官大氅是暗紫色的,领口和袖口缝着鎏金滚边,海风掀起衣摆,露出内衬绣着的狮鹫暗纹,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
他的脸藏在鸭舌军帽的阴影里,帽檐压得略低,遮住了眉骨,却挡不住那双锐利的眼睛。
下巴上的大胡子修剪得极为整齐,眼角几道深刻的鱼尾纹从眼尾延伸到鬓角,那是常年在战场上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既显岁月沉淀的沧桑,又藏着久经沙场的坚毅。
海风卷着海盐的气息扑在他脸上,他却连眼睫都没动一下,只是抬手按了按帽檐,目光望向远方。
那里,是沙纳德共和国的方向,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身后的舰队还在稳步推进,引擎的轰鸣与海浪拍击舰体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即将奏响的战歌。
引擎的嗡鸣突然划破旗舰上空的海风,一架银灰色穿梭机从云层里缓缓降下,机身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像一片金属羽毛悬停在甲板上空。
气流卷起的风掀动了马克西姆大氅的衣角,他抬眼望去时,穿梭机的起落架已经稳稳落在旗舰专门划分的起降台上,减震装置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舱门随即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亮着暖光的舱室。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哈迪斯。
他穿着黑色长风衣,衣摆扫过起降台的金属地面,没带半点多余的褶皱。
金黄的头发随意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手指插在风衣口袋里,步伐轻缓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上。
明明没有佩戴任何军衔标识,却让甲板上的卫兵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紧随其后的身影,却让马克西姆眉峰微挑。
那是亚历克斯,那个在冰原小屋里形容枯槁、胡子拉碴的二皇子,此刻竟判若两人。
他的头发被精心修剪过,利落的短发贴在耳畔,露出光洁的额头;下巴上的胡茬早已刮得干净,显露出清秀却不失英气的轮廓。
身上穿的不再是破旧的防寒服,而是一身皇室专属的深蓝色常服,丝绸面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腰间系着鎏金镶宝石的腰带,将他挺拔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
袖口绣着的暗纹、领口缀着的珍珠纽扣,每一处细节都透着皇室的华贵,彻底洗去了过往的落魄,只剩下皇子该有的矜贵与从容。
亚历克斯走下舷梯时,脚步略顿了顿,目光扫过甲板上林立的卫兵、远处庞大的舰队阵列,还有桅杆上飘扬的帝国旗帜,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抬手理了理衣领,动作优雅,与身旁气质冷冽的哈迪斯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同频的气场。
仿佛这两位,一个是藏在阴影里的利刃,一个是即将重返舞台的明珠。
马克西姆的目光落在亚历克斯身上时,紧绷的嘴角瞬间柔和下来,连眼角深刻的鱼尾纹里都漾开了笑意。
那是与面对舰队时的冷硬截然不同的温度,像冰雪初融般,透着真切的暖意。
等亚历克斯刚走下舷梯,他便迈着大步迎上去,三步并作两步,张开双臂给了对方一个结实的拥抱,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进怀里,低沉的笑声混着海风传开来。
“二弟,你总算回来了!”
而他对身旁的哈迪斯,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目光在对方黑色风衣上停留不过半秒,便彻底移开,连一个字的招呼都没有,仿佛哈迪斯只是甲板上无关紧要的背景。
哈迪斯倒也不在意,依旧插着口袋站在原地,蓝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波澜,只静静看着相拥的两人。
“走,二弟,咱们进舰桥说。”
马克西姆松开手,却没放开亚历克斯的胳膊,掌心紧紧攥着对方的小臂,语气里满是关切。
“外面风大,听说你刚从冰原回来,身子得仔细养着,可不能吹着了。”
说着,他半拉半扶地引着亚历克斯往舰桥方向走,脚步都放得比平时慢了些,时不时侧头跟亚历克斯说着话,眼底的热络藏都藏不住。
路过哈迪斯身边时,马克西姆连余光都没分给对方,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在旗舰上。
哈迪斯望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看着马克西姆对亚历克斯无微不至的模样,再想起刚才那声冷淡的无视,过往那些没说破的摩擦,像沉在海底的礁石,悄然露出了一角。
甲板上的海风还在吹,猎猎的旗帜声里,兄弟三人的重逢,从一开始就透着截然不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