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像无数条绿色巨蟒，将锈迹斑斑的路灯杆勒得密不透风。
原本银灰色的金属早已被树皮吞噬，只在粗壮的树干间露出几段扭曲的铁皮，仿佛是被植物消化到一半的残骸。
拾叁低头避开垂落的气根，脚丫在满地碎裂的混凝土块中寻索下脚的空间，发出窸窣的声响。
她很清楚，地面上交错的树影里藏着太多视线，那些盘绕的藤蔓间随时可能射出致命的攻击，这里绝不是久留之地。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侧塌陷的入口，半截锈成褐色的扶梯嵌在墙体里，台阶上覆盖着厚厚的腐叶。
她扶着布满铜绿的扶手往下走，金属在掌心留下粗糙的触感，每踏一步都能听见扶梯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彻底散架。
越往深处，光线越发昏暗，只有头顶破洞漏下的几缕阳光，在空气中划出清晰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里翻滚。
脚下的路逐渐开阔，形成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
两侧残存的店铺招牌还能辨认出模糊的字迹，破碎的玻璃橱窗里塞满了枯败的蕨类植物。
这显然是曾经的地下步行街，只是如今早已被黑暗与寂静占据。
拾叁踩着散落的瓷砖往前挪，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低头看去，竟是个塑料模特的残骸。
它的头颅不翼而飞，一条手臂断在旁边，身上的人造纤维衣服早已被霉菌侵蚀成灰黑色，却仍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在昏暗里显得格外诡异。
再往里走，一股潮湿的霉味中混进了淡淡的腐朽气息。
借着缝隙中射下微弱的光，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倒塌的货架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无数变形的塑料包装袋，有些袋子里还残留着早已干瘪成硬块的食物。
这是一家地下超市的废墟，冷藏柜的玻璃门碎成了碴，金属柜体上布满了深绿色的苔藓，仿佛是这片废墟的皮肤。
她靠在冰冷的货架残骸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地下的寂静像一层厚厚的棉花，隔绝了地面的风声与枝叶摩擦声，只有自己的心跳在空腔里微微回响。
这里或许比地面更安全，她想，至少那些缠绕的植物暂时还没完全侵占这片黑暗的角落。
休息了一会，拾叁扶着布满锈迹的货架站起身，膝盖因久坐有些发僵。
她揉了揉发麻的腿，借着从上方缝隙透下的微光，继续往地下超市更深处走去。
脚下的碎玻璃和变形的金属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转过一个堆满倒塌货柜的拐角，眼前出现了一块挂着“仓储区”牌子的区域。
她不认识古地球时代的文字，而且木牌早已被霉菌啃噬得斑驳不堪，只剩下模糊的刻痕。
最显眼的是那扇虚掩的防爆门，厚重的钢板上布满了坑洼，边缘的合页早已锈死，只靠中间一道裂缝勉强维持着开合的姿态。
她用肩膀轻轻一顶，门轴发出“吱呀”的哀嚎，缓缓向内敞开。
门后的景象让她呼吸微微一滞。
地上散落着无数物资，从扭曲的金属货架到堆叠的纸箱，依稀能看出当年规整的模样。
但几百年的时光早已将这里彻底改变，大部分东西都化作了一碰就碎的齑粉，脚踩上去，扬起一阵灰黑色的烟尘，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目光扫过角落时，她看到了堆在一起的衣物。
那些曾经或许光鲜的布料，如今只剩下灰蒙蒙的轮廓，有的挂在断裂的衣架上，有的蜷缩在纸箱里，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拾叁心中一动，自己裸露的皮肤上还留着不少划伤，若是能找到一件遮身的衣物，总能好受些。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一件看似完整的外套袖口，那布料便像被风吹过的沙画般，瞬间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纤维，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最终融入地面的灰尘里。
她又试了试旁边的裤子，结果一模一样。
那些衣物早已失去了纤维的韧性，只靠着积灰和某种脆弱的结构维持着形状，一经触碰便彻底风化。
拾叁收回手，看着指尖残留的灰末，轻轻叹了口气。
在时间面前，连最坚韧的布料都如此不堪一击。
她甩了甩手上的灰尘，继续在仓储区里搜寻，或许，只有那些金属或塑料的物件，才能在几百年的岁月里留下些有用的痕迹。
指尖在布满灰尘的金属货架上划过，突然触到冰凉坚硬的物体。
拾叁蹲下身，拨开堆积的灰末，露出四把厨房刀具。
刀刃虽锈迹斑斑，但锋利的轮廓仍在，刀柄处的塑料也只是微微发黄，没有脆裂。她将刀具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多了几分安全感。
目光继续扫过，角落里一个鼓胀的透明塑料袋引起了她的注意。
伸手扯出袋子，指尖传来意外的韧性。
这是一箱工装背带裤，密封袋完好无损，将几百年的潮湿与霉菌彻底隔绝在外。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袋子，裤子的布料依旧挺括，只是男版的宽大码数让她愣了愣。裤腰能轻松绕腰两圈，装下三个她都绰绰有余。
拾叁没有犹豫，拿起一把厨刀，刀刃贴着裤腰缓缓划动。
锈迹摩擦布料发出 “沙沙” 声，她精准地裁掉多余的裤腰，又将过长的裤腿剪至膝盖处，再用裁下来的布条在腰上紧紧系了两圈。
改造后的背带裤松垮地挂在身上，却终于让她摆脱了赤身裸体的状态。
她握紧厨刀，刀刃朝下别在腰间的布条上，转身走出仓储区。
她很清楚，这里绝不能久待。地下空间封闭，一旦追杀者发现入口，自己就会像困在铁笼里的猎物，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
可原路返回地面同样危险，那些人说不定正守在扶梯入口，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拾叁抬头望向地下步行街深处，黑暗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前方的道路。
远处的断墙后隐约传来水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迈开脚步沿着破损的瓷砖路继续往前走。
浓稠的黑暗像墨汁般将拾叁彻底包裹，她几乎看不见自己伸直的指尖，只能凭着双手在前方试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地下步行街的寂静没有尽头，只有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在空腔里回荡，时间也失去了刻度。
或许走了十几分钟，又或许过了一两个小时，她的小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住，重心瞬间失衡，整个人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手掌擦过粗糙的地面，磨出火辣辣的疼。
拾叁屏住呼吸，心脏狂跳着侧耳倾听，黑暗里只有自己急促的喘息，没有预想中的追杀声，也没有陷阱触发的声响。
她稍稍松了口气，摸索着伸出手，想要弄清绊倒自己的东西。
指尖先触到一层粗糙的布料，裹着一个长条状的物体，硬邦邦的，却带着某种熟悉的轮廓。
她的手指继续摸索，顺着布料向上探，摸到了凸起的肩部、僵硬的手臂，还有……一个冰凉的、带着凹陷的头骨轮廓。
拾叁的指尖猛地顿住，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那是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具穿着衣服的骷髅架子。
布料应该是作战服，上面还挂着零碎的扣件、断裂的腰带，甚至能摸到几个空能量匣的轮廓。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却又抱着一丝侥幸，指尖在作战服的口袋里胡乱摸索，突然触到一个带凸起开关的物件，是照明设备。
它还会有能源吗？拾叁的拇指悬在开关上方，犹豫了两秒，还是狠狠按了下去。
“咔嗒”一声轻响，一道微弱却刺眼的光柱突然从那人胸前亮起，自下而上地照在前方。
下一秒，拾叁的瞳孔骤然收缩。
光柱里，那具骷髅的头骨正对着她，眼窝是两个漆黑的空洞，仅剩一层干枯破烂的皮肤贴在骨头上，嘴角的牙齿呲出，像是凝固在一个诡异的笑容里。
“哇呀！”
恐惧瞬间冲破了所有克制，拾叁尖叫着将照明设备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向后逃窜。
后背撞在断墙上，她也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往黑暗更深处挪，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具骷髅的影子，才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