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胖子此刻正站在自家别墅的超大厨房里。那件印着世界最佳老爸字样的滑稽围裙紧紧裹在他圆润的肚皮上。
厨房里回荡着铛铛铛的切菜声，只见他手中的菜刀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一根胡萝卜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堆粗细均匀的丝。
比起女儿刚回来时那个笨手笨脚的厨房杀手，现在的周胖子简直判若两人。他左手稳稳握住炒锅把手，手腕一抖，锅里的食材就听话地翻了个面，火苗地蹿起半米高，又被他精准地控制住。
老周，酱油！
他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那个被闲置许久的桶型家庭机器人立刻滑过来，机械臂递上酱油瓶。周胖子的手法堪称艺术——瓶口微微倾斜，琥珀色的液体呈细线状落下，在即将收尾时手腕轻轻一抖，最后一滴酱油精准地落在锅中央，分毫不差。
厨房角落里，那个曾经负责全家饮食的机器人显示屏上闪烁着委屈的表情符号。
自从主人厨艺突飞猛进后，它的核心烹饪程序已经被禁用三个月了，现在只能干些递调料、收拾台面的杂活。
大理石台面上已经摆好了五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翡翠虾仁油光水滑，清蒸鲈鱼身上的刀花纹路清晰可见，蒜蓉西兰花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脆嫩...而占据c位的，永远是那盘晶莹剔透的糖醋排骨——周小芸从小最爱吃的一道菜。
汤再炖五分钟...
周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眼墙上的古董挂钟。
他转身从烤箱里取出刚烤好的杏仁酥，香甜的热气瞬间充满整个厨房。机器人赶紧递上隔热手套，显示屏上冒出一个个爱心符号。
门铃响了。周胖子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
肯定是小芸回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解下围裙，还不忘对着反光的冰箱门整理了下头发。
机器人默默滑向门口，机械臂已经准备好了拖鞋。厨房里，那锅精心熬制的老火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弥漫。窗外的夕阳将整个厨房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糖醋排骨的酱汁在余晖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周小芸推开别墅大门时，眉头依然紧锁着。她机械式地踢掉高跟鞋，光洁的脚掌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却浑然不觉。父亲殷勤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
小芸回来啦？今天怎么样？
她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径直朝楼梯走去。威尔博士和李鑫的对话还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那种微妙的违和感像根刺一样扎在心头，可偏偏抓不住具体问题所在。
周胖子举着锅铲愣在原地，脸上热情的笑容慢慢褪去。他摇摇头，转身时轻声叹了口气——这场景这几个月已经上演过太多次了。炒锅里，糖醋排骨的酱汁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在安慰这个失落的父亲。
约莫二十分钟后，周小芸再次出现时，已经换了一身浅色碎花家居服。
宽松的上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七分裤下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光着的脚丫直接踩在实木地板上。她随手将头发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耳际。
正在摆盘的周胖子偷偷瞄了几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比起刚回国时那个整天穿着笔挺制服、连在家都一丝不苟的女儿，现在这身打扮总算有了点生活气息。他记得第一次看到女儿穿睡衣下楼时，激动得差点把汤锅打翻。
排骨快凉了。
周胖子故意提高音量，把女儿最爱吃的那盘糖醋排骨往餐桌中央推了推。
周小芸慢吞吞地挪到餐桌前，机械地夹起一块排骨。牙齿咬破酥脆外皮的瞬间，酸甜适中的酱汁在口腔爆开，她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表情。
周胖子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赶紧又夹了两块排骨堆到她碗里：
今天用的是新配方，冰糖炒的糖色...
女儿突然抬头，眼神锐利：
父亲。
周胖子筷子悬在半空。
跟你探讨一个问题，如果...
周小芸用筷子尖轻轻戳着碗里的米饭，
一个人所有证据都显示没问题，但你就是觉得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周胖子眼睛一亮，正要长篇大论，却在看到女儿危险眯起的眼睛后紧急刹车。他谨慎地放下筷子：
这个嘛...就像这几道菜——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当你的舌头觉得味道不对劲的时候，就算再珍贵的食材，也绝对不能端上桌。
周小芸盯着父亲看了几秒，然后低下头，开始沉默的扒拉着饭菜吃。几分钟后，她突然站起身：
我吃饱了。
转身时，家居服的下摆扫过桌沿，那盘糖醋排骨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周胖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站起身准备收拾起碗筷。
厨房里，家庭机器人显示屏上浮现出一个哭泣的颜文字，机械臂小心翼翼地接过主人手中的盘子。窗外，第七新城的霓虹渐次亮起，将别墅的玻璃映照得光怪陆离。
周胖子呆立在厨房中央，耳边回荡着女儿光脚踩在楼梯上的声，每一声都像小锤子敲在他心口。他低头看着手里那盘只吃了两块的糖醋排骨，酱汁已经渐渐凝固，形成一层琥珀色的薄膜。
还是不行吗...
他喃喃自语，肥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边缘。这几个月来，他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从女儿最爱吃的童年菜肴，到她小时候收集的玩偶，甚至特意找来她少女时期最喜欢的音乐专辑。
但周小芸始终像个人形冰雕，除了偶尔的皱眉外，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洗碗机器人悄悄滑过来，机械臂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显示屏上跳出一个安慰的颜文字。
周胖子苦笑着摸了摸机器人的圆脑袋：
老周啊，你说...那些罗尼特的混蛋医生，是不是真的把小芸的感情神经给切除了？
他的眼眶开始发烫，但奇怪的是眼泪怎么也流不出来。这种想哭却哭不出的感觉，比嚎啕大哭还要难受十倍。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
周小芸的声音突然从二楼传来，清脆得像冰裂的声音。周胖子浑身一颤，差点打翻手里的盘子。
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做糖醋排骨？
女儿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烦躁，
都吃腻了，换个菜行不行？
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周胖子僵在原地，手里的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糖醋排骨撒了一地，酱汁溅在他的拖鞋上。
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因为此刻他的脸上正流淌着温热的液体——不是汗水，是实实在在的眼泪。
她叫我爸...她叫我爸了...
周胖子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胖脸下的胡茬上沾满了泪珠。不是冷冰冰的父亲大人，也不是疏离的，而是最普通、最亲昵的。
洗碗机器人赶紧滑过来清理碎片，显示屏上疯狂闪烁着各种庆祝的颜文字。周胖子一把抱住这个铁皮家伙，把眼泪鼻涕都蹭在它的金属外壳上：
老周！你听见没有！她嫌我菜做腻了！她有情绪了！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进来，地板上那摊打翻的糖醋排骨还在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周胖子手忙脚乱地在机器人的全息屏幕上瞎点，开始疯狂搜索新菜谱，胖乎乎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道模糊的轨迹。
二楼卧室里，周小芸靠在门上，听着楼下父亲又哭又笑的动静。
她低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突然发现脚趾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这是她回国后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自己的某个举动产生了微妙的不解。
周小芸静静地站在卧室中央，月光透过纱帘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低头凝视着自己微微蜷缩的脚趾，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感到一丝困惑，这分明是情绪的波动，是她在罗尼特接受基因改造后，理论上已经被完全剔除的多余机能。
更令她不安的是，这种微妙的波动不止出现过一次。
而最频繁引发这种异常的，居然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李鑫。想起他假装谄媚时闪烁的眼神，还有讨论机甲技术时不经意流露出的锋芒，周小芸的指尖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
她缓步走向落地窗，第七新城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威尔博士和父亲截然相反的判断在脑海中交锋：
给他足够的肉骨头，反而会摇尾巴。
威尔博士枯瘦的手指划过脖颈的画面浮现。
当你的舌头觉得不对劲的时候...
父亲围着滑稽围裙的样子莫名清晰。
杀了他？还是相信他？
周小芸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窗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这个抉择比她处理过的任何任务都要复杂。李鑫就像一团迷雾，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清白，可她的直觉却不断拉响警报。
哈迪斯大人...
她轻声念出这个尊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三皇子殿下正在罗尼特帝都处理要务，等他归来，这个难题就能迎刃而解。以大人的智慧，一定能看穿李鑫的本质。
周小芸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犹豫不决，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按照训练准则，任何可疑目标都该立即清除。
再等等...
她对着虚空低语，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警告那个远在雷霆重工的身影。月光下，女子与自己的影子对峙，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博弈。
楼下隐约传来父亲哼着小调收拾厨房的声音，而第七新城的另一端，某个秘密实验室里，卡米诺斯机甲正静静等待着它们的驾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