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
跳动的全息屏幕映照着许星海脸的轮廓,投下一片明暗分明的光影。
大雪让窗外的第七新城笼罩在朦胧中,透过窗户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连天地都消失了界限。
“所有的追踪线索已经中断,对方发现了我们的追踪,利用专业技术抹除了所有相关信息。”
大树的声音从扬声设备传出,电子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连日的操劳让许星海的病情再次加重,他的右手微微颤抖,病痛已经蔓延到了手腕的部分,每一次移动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继续搜索,扩大范围,不要放弃……”
他缓慢地输入指令,每个字符几乎都是从指尖挤出来的一样。
沉默。
漫长的沉默让压抑的氛围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件一闪而逝的福利院制服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那刺眼的蓝……
“我在暗网深层网络加密节点发现了线索,但是,不建议您观看。”
大树的声音突然响起,却罕见带上了种异常的谨慎。
许星海一惊,他的情绪波动立刻让医疗检测系统发出了警报,他明白,大树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出这样的警告。
“播放。”
几乎没有犹豫,他下达了指令。
当全息屏幕上展开一段视频画面,那闪烁的图像让许星海的眼睛瞬间瞪大。
冰冷的手术台上,小树瘦小的身体被束缚带固定在上面。
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不正常的放大,泪水正不断从眼角滑落。
“麻醉剂量不足,意识趋向于半清醒状态。”
大树的声音解释着,但是许星海已经听不进去了。
因为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一群浑身包裹在防护服下的人影围在小树身边。
当第一把手术刀划开她苍白的腹部时,许星海看到孩子的脚趾猛地蜷缩起来,小小的身体在束缚带下剧烈抽搐。她的嘴张得很大,但视频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尖叫在手术室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不要……不要啊!”
许星海的手指深深嵌入轮椅扶手的合成皮革中,他的呼吸变得支离破碎,心里发出绝望的嘶吼。
但视频还在继续……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伸进小树的身体,取出一块又一块鲜红的器官。
每一秒钟,小树的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
她的眼睛瞪到了极致,里面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泪水已经浸湿了她整个脸颊,在手术灯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而在网络的另外一端,许星海同样经历着撕裂心肝的痛楚。
视频的右下角显示着实时观看人数:873。
而那些不堪入目的弹幕从一侧划过,犹如刀子一般刻进许星海的眼睛。
“精彩至极!”
“这个挣扎太真实了!”
“出价!我要看心脏部分的特写!”
许星海感觉到天旋地转,胃部的痉挛让他吐出了一口口酸水。
小树每一个痛苦的表情和绝望的眼神都让他心如刀绞。
就在不久前,这个孩子还趴在窗户前,用他送的画笔歪歪扭扭画着星星。而此刻,她身体里的器官正被一件一件取出,放在冰冷的托盘上展示。
视频还在继续。
手术刀的每一次切割,都让许星海感觉到那是割掉了他灵魂的一部分。
小树的手指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无力地抓挠,最终归于平静……
她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一样定格。
许星海看见她的嘴唇最后的蠕动,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许只是无意识的呢喃……
当视频终于黑屏时,房间里只剩下了许星海破碎的呼吸声。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轮椅扶手上,医疗监测设备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已经接近危险值。
“该视频通过暗网六个中转服务器分发,已售出329次。”
大树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冷意,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但是却平静得可怕,这是他第一次催促许星海下达指令。
“许星海博士,请下达指令!”
许星海盯着自己颤抖的右手,就像一尊静止的雕塑。
神经元冻结症正在他体内肆虐,像寒冬封冻河流。但比疾病更冷的,是视频最后定格的画面:小树失去焦距的瞳孔里,倒映着手术灯刺眼的白光,像她再也看不到的星星。
“全力追查所有相关信息,用你最大的能力……”
工作台上,魔方核心的光纹开始扭曲重组,蓝光中混入血色的数据流。整个第七新城的电力系统在这一刻出现了微妙的波动,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存在正在苏醒。
雪,依然下得很大。
黑暗像浓稠的墨,淤积在房间里。
许星海坐在轮椅上,只剩下了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小树死了。
不是走失,而是按在手术台上,被活生生地剖开身体。
那些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伸进她小小的身体,取出还在跳动的器官时,她还是清醒的。
许星海闭上眼睛,却看见她张大的嘴巴,看见她痉挛的脚趾,看见她因为剧痛而扭曲的小脸。
那些畜生甚至没有注射足够的麻醉剂,只为了拍下她每一帧痛苦的表情,卖给暗网上那些嗜血的看客。
记忆不可抑制地涌上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小树时,那双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人间的眼睛。
后来她总会把画贴在玻璃上给他看。
画里的他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火柴人,头上戴着一顶可笑的王冠。
她最喜欢画星星,总是要把天空涂得满满的……
现在,那些星星都熄灭了。
而他这个星星的国王,只能坐在冰冷的王座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王国崩塌。
许星海咬破舌头,用浓重的血腥味抵抗即将晕厥的意识。他死死咬住牙关,直到颌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血管里奔涌,烧得他眼前发红。他想撕碎些什么,想砸烂眼前的一切,想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那些伤害小树的人。
但可悲的是,他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里的呼吸肌正在逐渐放弃工作,就像他唯一可以活动的右手也在一点点变成石头。
死亡原本对他而言是解脱,但现在他不想死,因为死了就再也记不住小树的样子。
雪夜中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全息广告牌上卖弄风情的虚拟偶像,餐厅里举杯畅饮的男女,霓虹中穿梭的悬浮车。
没有人知道,在城市某个阴暗的角落,一个小女孩是怎样绝望地哭泣,怎样在剧痛中呼唤着永远无法来拯救她的人。
窗外的霓虹依然在闪烁,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
这一切在许星海眼中变成了一幅画,那些扭曲的线条就像有生命般扭曲,那些光斑变成了星星的形状,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画中最大的那颗星星,像极了心脏——一颗被活生生掏出来的、血淋淋的心脏。
曾经以为,最大的恐惧是这具渐渐石化的躯体,但现在才明白,真正的酷刑是活着记住这一切。
记住小树最后的目光,记住她无声的尖叫,记住那些畜生是如何将她是生命拆解成待价而沽的商品。
绝望一波又一波涌上来,将许星海淹没。
前所未有的仇恨渐渐在血管中苏醒,那不是怒火,而是某种更加黑暗、更加原始的东西——一种要将整个世界拖入地狱的渴望。
沸腾的恨意让他的身体开始痉挛,就连神经元的冻结都抑制不住。
他恨那些穿着防护服的屠夫,那些竞价的看客,那些福利院里道貌岸然的恶魔,还有这座对一切视而不见的城市。
但最恨的,是这具无用的残破躯壳。
恨意像毒液般渗入每一根神经。它成为了这具身体中新的生命体征,比心跳还要真实,比呼吸还要重要。
从今夜开始,他活着的每一秒都将被这份恨意重塑。
仇恨是最后的星火,在他濒临冻结的血管里跳动。它不会熄灭,不能熄灭。因为在这片永恒的黑暗里,这是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