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回廊拐角,迎面撞见贾政的随从,那人面无表情地一点头:
“徐大人,贾大人在值房等着呢。”
徐冰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腿肚子更软了,几乎要迈不开步。
他现在是打心眼儿里怕见贾政,这位年轻的左都御史看似清俊,眼神却像淬了冰,每次看过来都让他后背发凉。
万一这次又派个什么棘手的差事,他真怕自己当场就撑不住。
“晓……晓得了。”徐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得格外费劲。
他抬手抹了把脸,冰凉的汗意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不管怎样,总得去见。
只是这双腿,怎么就不听使唤了呢?
他磨磨蹭蹭地挪到贾政的值房门口,深吸了三口气,才颤巍巍地抬手叩门:“下……下官徐冰,参见贾大人。”
门内传来贾政平淡的声音:“进来。”
徐冰推门的手都在抖,心里反复念叨着:千万别再派任务了,千万别……
徐冰刚推门进去,就见贾政坐在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不似先前的锐利,却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
“徐大人来得巧。”
贾政慢悠悠开口,指尖在玉佩上摩挲着,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
“方才去张大人那里,想必已经请教过,该怎么查张麒麟了吧?”
这话像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扎进徐冰心里。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官帽都滚落到一旁。
怎么会?不过短短片刻功夫,他跟张大人见面的事,竟被贾政知道得一清二楚!
“大……大人!下官……下官没有……”徐冰的舌头像打了结,慌乱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他这才明白,这位左都御史看似温和,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己这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去。
贾政看着他魂飞魄散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却没再追问,只淡淡道:“起来吧。”
徐冰哪里敢动,依旧趴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你既与张大人交情深厚,”
贾政话锋一转,语气听不出喜怒,
“更该尽心查案才是。务必查清楚,张公子到底是不是外界传言那般横行无忌,也好还他一个清白。毕竟,良善守法的公子,总不能被谣言坏了名声,你说是不是?”
徐冰趴在地上,心里却凉得像揣了块冰。
这话听着是让他为张麒麟辩白,可字字都带着钩子——查不出问题,就是他徇私枉法;查出问题,又如何向张启年交代?
“下官……下官明白。”他的声音细若蚊蚋。
贾政放下玉佩,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原本还想问问你,调查方案拟定得如何了。”
他抬眼看向徐冰,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的讥诮,
“现在看来,是本官急了。”
这话像巴掌,狠狠扇在徐冰脸上。
他知道,贾政这是断定他根本不会好好查案,连敷衍的耐心都没了。
“下官……下官这就去拟!这就去!”徐冰慌忙磕头,额角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贾政挥了挥手,懒得再看他:“去吧。后日早朝,本官要听实话。”
“是!是!”徐冰连滚带爬地起身,捡起地上的官帽往头上一扣,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值房。
刚跑到回廊,就扶着柱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头又腥又甜——方才那短短几句话,竟比打他二十大板还要难受。
值房内,贾政看着他狼狈的背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茶水早已凉透,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徐冰这条线,怕是指望不上了。
看来,查张麒麟的事,还得另找人手。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另派御史协查张麒麟案”,墨迹深黑,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徐冰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值房,反手将门关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瘫坐在椅子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的冷汗还在不停地往外冒,刚才在贾政那里受到的惊吓还未散去。
他端坐在桌前,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贾政那意味深长的话语和锐利的眼神,还有张启年平日里阴沉的面容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今天贾政给他的压力确实如泰山压顶,那几句话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可即便如此,当他想到张启年时,心底的恐惧还是更深了几分。
张启年在都察院长久以来的积威,早已深深烙印在徐冰的心里。
越是熟悉张启年的人,就越清楚他手段的狠辣。
平日里,张启年看似温和,可一旦有人忤逆他的意思,下场往往凄惨无比。
徐冰亲眼见过,有位御史不小心得罪了张启年,没过多久就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不仅丢了官职,还被抄家流放,一家老小都受尽了苦楚。
得罪贾政,以贾政如今的行事风格,或许最多就是丢职罢官,好歹还能留条性命,保全家人。
可要是得罪了张启年,后果不堪设想。
抄家流放都是轻的,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不明不白地死在家里,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徐冰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痛苦而纠结的神情。
他知道贾政的要求合情合理,查张麒麟也是分内之事,可他实在没有勇气去违逆张启年。
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纸笔,却迟迟无法落下。
调查方案该怎么写?是按照贾政的意思,认真去查张麒麟的罪证,还是按照张启年的暗示,敷衍了事?
他抬头望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在贾政和张启年之间,他就像风箱里的老鼠,无论选择哪一边,似乎都没有好下场。
但是丢官还是丧命,他还是知道的。
最终,徐冰还是放下了笔,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恐惧。
他知道,自己大概率还是会选择听从张启年的安排,哪怕他心里清楚,这可能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毕竟,比起丢职罢官,他更怕的是张启年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报复。
他瘫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后日早朝的汇报,注定是一场难捱的煎熬。
…
“回老爷,徐大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