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正堂内顿时泛起无声的涟漪。
不少御史悄悄交换眼神——左都御史这是明着要拿右都御史开刀了。
“回大人!”老吏连忙磕头,“小人亲自去传的令,门子也说了会转告张大人,绝无遗漏!”
“很好。”贾政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众人身上,“既然通知到位,那便是右都御史自行旷职。”
他拿起案上的惊堂木,“啪”地一拍,声音在寂静的正堂里格外响亮。
“从今日起,都察院议事,不论左都御史还是右都御史,无故不到者,按旷职论处,记录在案,月底呈报吏部。”
贾政的声音陡然提高,“现在,谁来做记录?”
这一次,没人再犹豫。
一个须发半白的御史站出来:“回大人,下官愿暂代记录之职。”
贾政认得他,是都察院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与张启年没什么深交。
“准了。”他颔首,“拿笔墨来,现在开始议事。”
年轻御史捧着笔墨上前,手还在微微发抖。
正堂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哪里是议事,分明是左都御史在立威。
右都御史的人缩在角落里,脸色难看,却没人敢站出来辩驳——贾政句句占着理,又搬出了吏部,谁出头谁遭殃。
贾政看着低头研墨的老御史,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第一颗钉子,算是钉下去了。
至于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不急,今日有的是时间慢慢辨认。
香烛的余烟还在飘,可正堂里的空气,却仿佛已经凝固,只等着一场风雨落下。
正堂内的汇报声此起彼伏,贾政端坐主位,指尖轻叩案几,看似专注倾听,神识却早已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了整个都察院。
廊下窃窃私语的仆役、值房里交头接耳的小吏、甚至后院角门处那个鬼鬼祟祟往外出的身影,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尤其是右都御史张启年的值房方向,始终静悄悄的,连一丝人气都无——看来是铁了心要缺席到底。
贾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
张启年还当他是当年那个只知读书的迂腐贾政?以为避而不见就能给他难堪?未免太天真了。
“……以上便是下官负责的河工监察事宜。”一位老御史躬身说完,退回队列。
接下来,轮到右佥都御史徐冰出列。
正是今早朝堂上第一个参奏贾政的人。
徐冰定了定神,刚要开口,就被贾政打断:“徐大人稍等。”
徐冰一愣,抬头看向贾政,只见对方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听闻徐大人对神京城内的不法之事颇为关注?”
徐冰心里咯噔一下,不知贾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硬着头皮应道:“下官身为御史,监察京畿是分内之责。”
“很好。”贾政点头,语气陡然转沉,
“那本就交给徐大人一件差事——神京四少之一的张麒麟,强抢民女,开设赌坊,恶行累累,百姓怨声载道。此人敢如此猖獗,背后必有靠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又落回徐冰身上,一字一句道:
“命你从今日起,彻查张麒麟及其党羽,不论涉及何人,都要一查到底。后日早朝前,本官要听你的详细汇报。”
话音落下,正堂内一片死寂。
张麒麟?那不是右都御史张启年的独子吗?
左都御史这是……指名道姓要查右都御史的儿子?
徐冰的脸“唰”地白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是张启年一手提拔的,让他去查张麒麟?
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大人……这……”徐冰嘴唇哆嗦着,想找借口推脱。
“怎么?徐大人有难处?”贾政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压,“还是觉得,这等恶行不该查?”
“下官……下官不敢!”徐冰慌忙跪下,“下官遵令!”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若敢抗命,恐怕今日就会被贾政以“失职”为由拿下。
贾政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没再追问,只淡淡道:“起来吧,继续汇报你的差事。”
徐冰如蒙大赦,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声音都带着颤音,哪里还有半分今早参奏时的底气。
其他御史看着这一幕,心头都是一凛。
左都御史这是明着向张启年宣战了!
借着查张麒麟的由头,既敲打了徐冰这个出头鸟,又给了张启年一个措手不及。
正堂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众人看着主位上那个面容清俊、看似年轻的左都御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位新上司,绝非善茬。
张启年的人?
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那些此刻面露难色、眼神闪烁的,怕是都脱不了干系。
贾政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一片沉静。
好戏,才刚刚开始。
正堂内的汇报声断断续续,带着难以掩饰的紧绷。
消息像长了翅膀,早已飞出朱门——左都御史不仅要查张麒麟,还把差事压给了徐冰。
没过多久,沉重的脚步声从回廊尽头传来,越来越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启年一身绯红官袍,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负着手,一步步跨进正堂。
他约莫五十多岁,鬓角已染霜色,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全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咚”的一声,他的靴子踩在门槛上,汇报声戛然而止。
所有御史都停了下来,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两位都御史,终究还是要正面撞上了。
张启年的目光死死盯着主位上的贾政,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就在这时,贾政抬了抬眼,语气平淡无波:“继续。轮到谁了?”
被点名的御史一个激灵,慌忙应声,结结巴巴地继续汇报,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张启年的脸色更黑了。
他堂堂右都御史,在都察院经营多年,何时受过这等轻视?
竟被一个晚辈如此无视!
可贾政那句“继续”说得理直气壮,他若此刻发作,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失了御史台主官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