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急报以百里加急的速度送抵神京时,早朝刚至中途。
内侍捧着厚厚的卷宗穿过丹墀,鎏金的卷宗封面在晨光里闪着刺眼的光。
“启奏陛下,钦差贾政呈上奏章,附周启年供词一份,涉案官员名单三十余人!”
皇帝接过卷宗,指尖刚触到封面,就听见文官队列里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展开供词的刹那,龙椅上的帝王眉头微挑——周启年的供词写得详实,从盐道工程的木料回扣到漕运的粮食走私,连某年某月某日收了几两银子都记得清清楚楚,附带的名单更是密密麻麻,几乎涵盖了扬州府及下辖各县的半壁官场。
“贾爱卿这是……把扬州官场翻了个底朝天啊。”皇帝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让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花白的胡子抖得厉害:“陛下!此举万万不可!一次性罢黜三十余位官员,扬州府必然陷入瘫痪!江南赋税重地,若是乱了,后果不堪设想!”
“李大人这是怕了?”兵部侍郎,也是新晋的李默冷笑,“难道就因为怕动荡,就要让这些蛀虫继续盘剥百姓?贾大人替陛下清理门户,何错之有?”
“你懂什么!”户部尚书瞪着他,“官场自有规矩,哪能像抄家一样乱来?这不是整顿,是蛮干!”
“蛮干能查出这么多贪腐?”李默寸步不让,“依臣看,贾大人做得对!这些人占着官位不干事,空出来正好,让有才干的人顶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吵成一团。
文官队列里,支持户部尚书的多是些老臣,他们深谙官场平衡之道,怕贾政的雷霆手段打破现有格局;
而支持李默的,多是些急于上位的年轻官员,盯着那些空出来的官位眼热。
“都住口!”皇帝拍了拍龙椅扶手,目光扫过争吵的群臣,最终落在李嵩身上,“李爱卿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李嵩心中一紧——名单上的人,有基本上是太上皇默许甄家安插的,若是严惩,无疑是打太上皇的脸。
可他看着皇帝眼底的笑意,又想起王子腾倒台后甄家愈发嚣张的气焰,终究是低下了头:
“臣以为,工部巡查在扬州府负伤垂死,扬州必然糜烂,需用重典方可把控局势。贾大人既已查清,当按律处置,以儆效尤。”
他这话一出,连户部尚书都愣住了——李嵩竟会支持贾政?
皇帝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甄家在江南经营三代,盘根错节,每年借着“盐税损耗”“漕运水患”等名义截留的赋税。
更让他忌惮的是,甄家借着太上皇的势,肆意干预江南官员任命,俨然成了江南的“土皇帝”。
若不是太上皇尚在,他早就想动甄家了。
贾政这次在扬州的雷霆手段,看似是清理贪腐,实则是替他砍断了甄家在扬州的根基。而且并没有将其打死,给太上皇留了脸面。
“李爱卿说得是。”皇帝合上卷宗,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启年供词确凿,涉案官员,无论职位高低,一律革职查办!锦衣卫即刻南下,将人犯押解回京!”
“另外,”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吏部尚书身上,“扬州知府朱延庆卸职回京,扬州空缺的职位,从各部推选的贤能中选拔,三日之内,把名单呈上来。”
这道旨意,等于直接否定了“怕动荡”的说法,还顺势给了支持派一个甜头——空出来的官位,优先从“贤能”中选,谁是“贤能”,自然是支持皇帝和贾政的人。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反对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兴奋——那些盯着扬州官位的官员。
皇帝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扬州的官位做诱饵,让群臣自动分成两派,支持贾政的人越多,甄家和太上皇的阻力就越小。
“贾爱卿在江南辛苦,”皇帝忽然道,“传朕旨意,赏黄金五百两,绸缎百匹,以示嘉奖。”
旨意一下,连李嵩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皇帝——这哪里是嘉奖,分明是在给贾政撑腰。
散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喜不自胜。
“听说甄家的嫡子甄宝玉还在神京,怕是要急疯了。”
“急也没用,陛下这次是铁了心要动甄家了!”
“贾大人这步棋走得妙啊,既清了贪腐,又给咱们腾出了位置……”
这些议论声传到贾政留在神京的亲信耳中,很快便会化作消息,传到扬州。
而此刻的扬州,贾政正站在林府的庭院里,望着江南的月色。
他知道,神京的朝堂必然已经掀起波澜,但他不在乎。
林府的夜宴散后,贾政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庭院里被月光染白的芭蕉叶。
“存周在想什么?”林如海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将其中一杯递给他,“神京的旨意应该快到了,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
贾政接过茶盏,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大功谈不上,不过是清理了些蛀虫。”他呷了口茶,话锋一转,“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林如海挑了挑眉:“你是说……甄家?”
“嗯。”贾政点头,目光望向金陵的方向,“太上皇还在,甄家是他老人家默许的势力,动得太狠,容易引火烧身。”
这是他早就想明白的道理。
清理扬州的甄家眼线,是替皇帝剪除羽翼,皇帝乐见其成;但若是直接扳倒甄家,就等于挑战太上皇的权威,皇帝未必会支持,甚至可能反过来制衡他。
见好就收,才是上策。
林如海叹了口气:“你说得对,甄家树大根深,不是一次扬州案就能扳倒的。”
他忽然笑了,“不过经此一役,甄家在江南的也算伤了元气,至少三年内,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贾政的目光落在西跨院的方向,那里还亮着灯:“琏儿那边怎么样了?”
“刚才去看过,呼吸平稳了些,王御医说,或许今晚就能醒。”
林如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要是能赶上这波,倒是好事。”
贾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