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荣国府的飞檐,檐角铜铃在暮色中发出清越的声响。
王夫人
下葬后,府中下人走路皆垂首敛声,连往日最喧闹的小厮们也不敢在廊下追逐 ——
前儿个因私下议论主母
而被发卖的三个婆子,至今仍是下人间的谈虎色变的禁忌。
王熙凤站在梨香院的抄经堂前,望着院内落满积雪的芭蕉叶,手中狼毫笔在宣纸上顿出一团墨渍。
平儿捧着暖炉走近,低声道:
奶奶,二老爷刚把秦大人请进了书房。
她顿了顿,观察着主子变幻不定的脸色,
听说秦小姐近来......
闭嘴!
王熙凤猛地搁笔,墨汁溅在月白裙裾上,宛如点点血痕。
她想起前日在贾母处,看见贾政呈上的那封秦业手札,字里行间的焦灼几乎要透纸而出。
如今府中刚经历主母 ,二叔父竟要在此时议亲,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让她第一次对那个迂腐的二叔父生了敬畏 ——
他竟然狠得下心来。
书房内,紫檀木雕花窗棂糊着新换的云母纸,将窗外风雪隔绝在外。
贾政望着案上刚沏好的碧螺春,茶叶在白玉盖碗中浮沉,宛如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对面的秦业穿着褪色的石青棉袍,手指紧紧攥着袖口磨出的毛边。
贾大人,
秦业终于打破沉默,声音沙哑如旧木开裂,
小女近来...... 唉,每日以泪洗面,已瘦得脱了形。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却只是捏在手中绞着,并未擦拭眼角,
外头的流言,您或许不知......
贾政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镇纸,想起三日前阿福禀报的街头巷尾传闻 ——
说书人已将他与秦可卿的往事编成 英雄救美 的段子,添油加醋处竟说他 月夜私会,情根深种。
他暗自运转神识,感知着对面老进士强撑的镇定下,那几乎要破堤的忧虑。
秦大人不必多言,
贾政打断他,将盖碗推近寸许,
只是眼下......
他望着窗外被风雪压弯的梅枝,
内子新丧,若此时议亲,于礼不合,于情亦不妥。
秦业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毕现:
贾大人!
他激动得咳嗽起来,茶水溅在案上的婚书草稿上,晕开一片深色水痕,
小女名节已损,若再拖延......
他忽然意识到失仪,慌忙起身拱手,
老夫失礼了。只是小女她......
贾政起身扶住他颤抖的手臂,触到他袖中藏着的锦盒 ——
那是早已备好的庚帖。
他想起皇帝赐婚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右侍郎赵振说过 秦小姐的身份,不止于工部郎中之女,
心中暗叹:这桩婚事,早已不是简单的男女姻缘,而是盘根错节的政治棋局。
或许真如猜测一般,秦可卿为前太子嫡女。
秦大人请坐。
贾政重新落座,语气放缓,
并非下官有意拖延。实不相瞒,内子
亡故
一事,朝野上下尚在观望,“
“此时若急于订婚,恐落人口实,于秦小姐名声更为不利。
秦业颓然坐下,锦盒从袖中滑落,摔在青砖上发出轻响。
他盯着地上的锦盒,仿佛那是女儿破碎的青春:
老夫何尝不知...... 只是小女她......
他突然掩面,肩头剧烈颤抖,
昨夜里,她竟想用剪子划破面皮,说免得再被人指指点点......
书房内陷入死寂,唯有炭炉中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贾政望着秦业斑白的鬓角,想起穿越前读《红楼梦》时,
对秦可卿早逝的轻描淡写,此刻才明白那 宿孽总因情 的判词背后,是一个父亲怎样的肝肠寸断。
秦大人,
贾政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决断,
婚书可以先订,但迎娶之日,需等下官将内子后事料理妥当,再择吉日。
他取出自己的庚帖,与秦业的并排放于案上,
至于外界流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秦业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
贾大人此话当真?
自然。
贾政拿起狼毫笔,在两份庚帖上分别签下名字,
三日后,下官会亲自去秦府。
他望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风雪,梅枝上的积雪簌簌滑落,
只是秦小姐那边,还需老大人多劝慰。
秦业颤抖着双手接过签好的婚书,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贾大人...... 老夫......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拱手。
送走秦业时,暮色已浓。
贾政站在二门处,望着秦业踉跄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心中百感交集。
造化弄人,穿越之初还悲伤贾政年纪太大,没想到反倒将会迎娶秦可卿,这个红楼中最美女子。
老爷,
阿福递上大氅,
右侍郎府送来消息,在催问兵器进度。
贾政接过氅衣披在肩上,忽然想起修炼至夜游境时,神识窥见的皇宫深处那股隐晦的威压。
知道了。
他转身走向书房,靴底踩碎廊下薄冰,发出清脆的声响,
告诉作坊,从今夜起,再加两班人手。
阿福愣了愣,随即明白主子的用意 ——
这是向皇室表明态度。
“现在产出了多少了?兵器都存在哪里?”
贾政沉默片刻,再次确认,
“回老爷,现在已经完成了六成,全部存在工部库房内。”
“派人清点过没有?”
“老爷,没有,只看了账目!”
“嗯?——”
贾政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尾音拖着冰碴般的寒意。
他转身时,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砖墙上,像一道锋利的刀痕。
阿福心里 “咯噔” 一下,慌忙跪下:
“老爷赎罪!小的疏忽了!只是工部库房有禁军把守,平日里都是看账本核对......”
“账本?”
贾政冷笑一声,弯腰捡起一块碎冰,在掌心碾成齑粉,
“王子腾掏空贾府七十万两,哪一笔不是记在账本上?”
他想起荣庆堂里那满地狼藉的账册,想起母亲颤抖着打开空箱子时的模样,胸中腾起一股无名火,
“去传赖大,让他带十个信得过的小厮,即刻随我去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