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湖的晨雾还未散尽,贾政已站在林府的码头边,望着整装待发的官船。
“存周,真不再多留几日?”林如海握着他的手,语气里满是不舍,“玉儿还说要给你弹新学的曲子呢。”
贾政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望向岸边——贾敏正牵着黛玉站在柳树下,晨露打湿了她们的裙摆,像两株临水的玉兰。
“如海兄,心意我领了。”他声音诚恳,“这几日的清静,已是奢望。钦差任期有限,若再耽搁,怕是赶不上回京复命的日子了。”
他身负皇命,拖延归期本就不妥,更何况神京局势微妙,甄家虽在扬州受挫,未必不会在京城使绊子,他需得尽快回去稳住局面。
林如海知道他说得在理,叹了口气:“也罢,强留无益。只是到了神京,若有难处,记得给我捎信,皇上那里,我还能说上几句话。”
“多谢。”贾政拱手,目光转向贾敏和黛玉,“敏妹妹,玉儿,多保重。”
贾敏福了福身,眼眶微红:“政哥哥一路顺风,到了京城,替我问老太太和嫂嫂好。”
黛玉咬着唇,把手里的卷轴递过来:“舅舅,这个给你。”
那是幅《荷风送香图》,画的正是昨日瘦西湖的景致,笔触比前几日更流畅了些。
贾政接过卷轴,入手轻软,仿佛还带着少女的体温。
“画得很好,舅舅收下了。”他摸了摸黛玉的头,“好好跟着你父亲读书学画,照顾好你母亲。”
黛玉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
船缓缓驶离码头时,贾政站在船头,看着林府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晨雾里。
他展开那幅《荷风送香图》,江南的荷香仿佛顺着画卷飘来,冲淡了几分离别的愁绪。
归程的船速比南下时快了许多,锦衣卫的船在前开路,沿途的州县官员早已得到消息,码头边候着的队伍比来时更长,礼品也更丰厚。
“贾大人,这是淮安知府备的薄礼,一点土产,不成敬意。”
“卑职是扬州盐运司的,多谢大人替江南除了蛀虫,这是盐商们凑的谢礼……”
官员们的态度比来时恭敬了十倍不止,眼神里带着敬畏和讨好。
扬州一案,贾政以雷霆手段拿下三十余名甄家亲信,又让贾琏坐上通判之位,这般手腕,早已传遍江南官场。
谁都看得出来,这位钦差大人不仅得圣宠,更有实打实的手段,此刻不攀附,更待何时?
贾政依旧拒收厚礼,只收下些土特产,却对官员们的态度了然于心——这便是官场,你弱时,人人踩一脚;你强时,人人捧上天。
甄家倒台的空缺,正需要这样的“新贵”来填补,这些人的示好,不过是趋利避害的本能。
“大人,前面是徐州码头,徐州知府带着各县官员在候着,还说备了戏班……”千户来报。
“不必了。”贾政打断他,“传下去,除了必要的补给,不必停留,日夜兼程赶路。”
他没心思应付这些迎来送往,归心似箭。
船过淮河时,暮色渐浓,岸边忽然传来马蹄声,一骑快马追着船跑,马上的人高举着一封信:“贾大人!林大人的急信!”
锦衣卫将信递上船,贾政拆开一看,是林如海的笔迹,只说周启年在狱中又供出几处甄家藏银的地点,已让人查封,悉数解送京城,还说贾琏在通判任上渐入佳境,钱师爷赞他“虽毛躁却通透”。
贾政看完,将信收好,心中稍安。
扬州有林如海照拂,贾琏又能稳住局面,贾家在江南的根基,算是彻底扎下了。
接下来的路,愈发顺畅。
官员们不再强求宴请,只在码头送上补给,恭敬行礼后便退下,连说话都透着小心翼翼。
船入黄河时,已能看到神京的轮廓。贾政站在船头,望着那片熟悉的城郭,手中的《荷风送香图》被风吹得轻轻作响。
江南的清宁是暂时的,京城的风雨才是常态。
但他已不是来时的他。
扬州一行,他不仅剪除了甄家羽翼,为贾家谋得了江南的立足之地,更在官场中立下威名。
神京的码头水汽氤氲,贾政走下船时,锦衣卫千户上前躬身:“大人,属下已将扬州案的卷宗整理妥当,这就送往刑部?”
“嗯,按规矩办。”贾政颔首,目光扫过列队的锦衣卫,“此番南下辛苦,回去后各赏银五十两,好生歇息。”
“谢大人!”锦衣卫齐声应道,声音震得水面泛起细浪。
与锦衣卫作别,码头旁早停着辆青布马车,车辕上坐着荣国府的老仆。
见贾政过来,老仆连忙掀开车帘:“二老爷,可算盼您回来了!老太太和爷们都等着呢!”
“先去宫里。”贾政弯腰上车,“复了命再回府。”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驶向皇宫。
一路上阿福絮絮叨叨说着府里的事:“琏二奶奶听说二爷当了通判,高兴得给下人都发了赏;老太太日日念叨您,前儿还去大慈恩寺替您祈福;就是大爷……”他顿了顿,“大爷听说二爷在扬州立了功,也高兴的不得了。”
贾政没接话,只是闭目养神。
贾赦的性子他清楚,没有影响他饮酒纳妾就行,一个标准纨绔子弟作风。
到了宫门口,贾政换了官服,径直往养心殿去。
皇帝正在看扬州送来的账册,见他进来,放下朱笔笑道:“贾爱卿回来了,一路辛苦。”
“为陛下分忧,不敢言苦。”贾政跪地行礼,将扬州案的首尾细细禀报一遍,从周启年的供词到贾琏的任职,条理分明。
皇帝听得频频点头,待他说完,才道:“你做得很好。甄家在扬州的势力已除,漕运、赋税和盐税这两块,总算能好一点些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贾琏在扬州的表现,林如海也上了折子夸,说他虽毛躁却有干劲,看来是真长大了。”
“都是陛下教导有方。”
“跟朕不必谦虚。”皇帝笑了,“你在扬州的雷霆手段,震慑了不少宵小之辈,吏部那边奏请,说想让你兼着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职,专查贪腐,你意下如何?”
都察院左都御史,虽不比六部尚书权重,却能监察百官,是皇帝的“耳目”。
这显然是信任的表现。
贾政心中一凛,拱手道:“臣遵旨。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好。”皇帝满意地点头,“下去吧,好好歇几日,后日早朝,朕再当众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