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的官靴重重踏过荣国府青石板,靴底与地面撞击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白鸽。
暮色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道黑色的裂痕横亘在朱红廊柱间。
刚进垂花门,就听见几个婆子压低声音议论:
“听说圣上今儿个摔了奏折......”
话未说完,见他面色铁青地走来,慌忙四散逃开。
荣庆堂内烛火摇曳,鎏金兽首香炉中青烟袅袅。
贾母半倚在湘妃竹榻上,手中的翡翠佛珠 “咔嗒” 作响;
贾赦歪坐在太师椅里,捻着稀疏的胡须;
邢夫人低头绞着帕子,眼神躲躲闪闪;
王夫人则端坐在下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贾琏和王熙凤站在屏风旁,前者垂头盯着靴面,后者丹凤眼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众人。
贾珍和尤夫人局促地坐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老二,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母率先打破沉默,佛珠突然绷直,在寂静中发出脆响。
贾政将官帽重重摔在八仙桌上,震得茶盏里的茶汤溅出:
“说咱们荣国府每年往宫里送十万两银子,觊觎宫闱!这是要把咱们贾家往绝路上逼!”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夫人身上。
屋内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王夫人,仿佛她身上带着某种灼热的气息。
邢夫人率先打破僵局,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要说这府里管钱的,可不就是弟妹嘛。平日里看着节俭,敢情都攒着往宫里送呢?”
王夫人浑身一颤,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大嫂这话从何说起?我掌家这些年,哪一笔开支不是记在账上,清清楚楚?”
“哼,账本子上能记得住那些见不得光的?”
贾赦嗤笑一声,
“十万两银子,够咱们贾府吃穿用度好几年!弟妹倒是大方,怕是早就攀上了什么高枝吧?”
王熙凤见状,忙上前打圆场:
“老爷、太太们先消消气。”
“这流言无根无据的,外头那些人就爱编排咱们这些大户人家。依我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平息......”
“平息?说得轻巧!”
贾政猛地一拍桌子,
“圣上如今对贾家本就不满,再加上这流言......”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当年宁荣二公打下的基业,难道就要毁在咱们这辈人手里?”
贾母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
“凤丫头说得对,先查清再说。老二媳妇,你且说说,元春在宫里的用度,当真有这么大?”
王夫人扑通一声跪下,泪水夺眶而出:
“老太太明鉴!元春每月的例银就那么些,平日里连脂粉钱都省着用。”
“这些年,我倒是贴补过她几次,可满打满算,也不过千把两银子......”
“那这十万两的窟窿从何而来?”
贾政逼近两步,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
他突然顿住,目光变得冰冷,
“不用说,定是跟你兄长王子腾有关!”
王夫人脸色骤变,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老爷,您...... 您这是冤枉人!我兄长虽说在军中任职,可他一向奉公守法......”
“奉公守法?”
贾政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
”那你跟我说,有没有这十万两银子的事!”
屋内一片死寂,唯有烛芯爆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贾母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贾赦张了张嘴,难得二弟认真起来,没有多说;
王熙凤咬着嘴唇,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贾珍和尤夫人则像筛糠般瑟瑟发抖。
“从今日起,你去佛堂礼佛吧。带走。”
贾政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王夫人声嘶力竭的求饶,但没有打动他。
贾母看着二儿子,有些惊讶,如此决断力,从未有过。
不过对于儿子的决定,贾母是支持的,不能忠于贾家的,还是控制起来比较好。
只是宝玉有些可怜了,自己得多照顾。
第二日,贾政按照计划视察作坊,尚未进入锻造区,一股热浪便裹挟着金属熔浆的腥气扑面而来。
掌炉的工匠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背在炉火映照下泛着油光,
手中的长钳夹着通红的铁块,砸在铁砧上发出震耳欲聋的 “哐当” 声。
“都停下!”
随行的虞衡司主事李平章大声喝道,
工匠们这才注意到新来的主官,纷纷直起腰杆,用满是老茧的手擦拭额头汗水。
贾政抬手阻止了要开口训话的李平章,径自走到锻炉前。
炉中火焰熊熊,映得他面色通红。
“这位师傅,”
他指着工匠手中扭曲的矛头,
“为何这批枪头形制不一?”
被点到的工匠名叫王大锤,是作坊里的老把式。
他用袖子抹了把脸,瓮声瓮气地说:
“回大人的话,不是咱们不用心。您瞧这炉子里的铜料 ——”
他用钳子夹起一块碎铜,
“全是从旧兵器上熔下来的,杂质多,火候难控,稍不留神就走形。”
贾政接过碎铜仔细端详,果然看到断口处嵌着斑驳的铁锈。
他转身看向堆放原料的角落,只见寥寥几箱铜锭歪歪斜斜地堆着,
旁边倒是有不少锈迹斑斑的旧甲胄和断剑。
“李主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为何放着新铜不用,反倒用这些废旧料?”
李平章额头沁出冷汗,结结巴巴地说:
“回大人,户部拨的新铜只到了两成,剩下的...... 说是要优先供给太上皇的修缮工程......”
“......!”
贾政有些心累,好家伙,都在享乐啊。
“去把库管叫来,我要亲自查验库存。”
库管王顺是个瘦高个,走起路来佝偻着背,像只受惊的虾米。
打开库房大门时,一股霉味夹杂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贾政借着手下举的火把看去,只见库房深处蛛网密布,
角落里堆着几捆箭矢,翎羽七零八落,箭头生满绿锈。
“这是上个月该入库的狼牙箭?”
贾政拿起一支箭,箭杆上的漆皮已剥落大半,
“翎羽呢?为何用麻絮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