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内没有预想中的刀光剑影,反而出奇地平静。
后金士兵提着刀守在街巷口,却没对百姓动过一根手指。
守城的大顺士兵是主动听信巴雅尔的话,打开城门的。
因为巴雅尔对他们说:“我们是来救应将军的!”
“再不动手,霍苍岩一进城,大家都得死!”
对这些士兵来说,只要应泰败了,他们也就完了。
朝廷的檄文早就把他们写成“吃人魔头”,这一仗打完,谁也别想活。
既然输给大顺是输,输给后金也是输。对他们而言没有区别,那他们宁愿让后金接手。
更何况,应泰待他们不薄。
如今能保住将军一命,也算没白跟一场。
应泰等人被两名后金士兵‘请’回将军府时,正撞见几个亲兵在庭院里收拾残局。
见他回来,都停下了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将军……”
巴雅尔早已在正厅等候,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见应泰进来,便笑着将茶递过去:“应将军,外面风大,先暖暖身子。”
应泰没有接茶杯,而是径直走到厅中坐下,盔甲上的血痂还没清理,依旧泛着暗红的光。
“别装模作样了。”他抬眼看向巴雅尔,声音沙哑,“你不是来救我的,是来收编辽阳的吧?”
巴雅尔也不辩解,将茶杯放在桌上,在应泰对面坐下。
“将军是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我倒真有几分可惜你,就这么死在霍苍岩手里,太不值了。”
应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好一个阳谋!”
早在之前会面时,巴雅尔就明说了。
他们的计划,本就是坐视他与大顺军拼个两败俱伤,再趁虚而入,一举夺下辽阳。
如今他们动手,时机拿捏得精准,反倒显得光明正大,连骗都算不上。
说好的投降方案,他没同意。
对方也没强逼,没胁迫,甚至没动刀兵。
相反,这次的行动,不仅保全了他的命,还保全了他的尊严。
他不是投降,是战败被俘。
巴雅尔看着他,语气平和,“我知道你性子硬,不会轻易低头。我不逼你。你只管在这府里住着,看看我们是怎么做事的。”
“你就不怕我日后背叛你?”应泰目光锐利地盯着巴雅尔,“若哪天我寻到机会,照样会带兵反你。”
巴雅尔闻言,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当然怕,但我更清楚,我们的目的现在是一致的。
你恨大顺朝廷,我也想推翻大顺。只要大顺还在,你就不会真正背叛我。毕竟,你已经输过一次了。”
应泰沉默。
厅内一时安静,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一声。
他望着巴雅尔,忽然觉得可笑。
一个外族将领,竟比大顺皇帝更懂“用人不疑”。
他应泰是藩王不假,皇帝防他,他能理解。
可他镇守边关十余年,带兵挡后金,抗蒙古。
军饷却年年拖欠,十成只到三成。
士兵饿着肚子打仗,他只能拿自己的俸禄去贴补。
可连这点钱,都因为宗室俸禄被削减。
他们所有人的结局,不过是为了保卫一个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的朝廷,白白送死。
这才是他造反的理由。
如今就算落到这般境地,对大顺的恨意也没消减半分。
可恨归恨。
辽阳已失,部下或降或死,他连反抗的资格都被剥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巴雅尔,忽然觉得这人比霍苍岩更可怕。
霍苍岩靠的是兵力,而巴雅尔靠的是人心。
他不动刀,不逼降,只等你山穷水尽,再递来一杯热茶。
“你想让我做什么?” 应泰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几分。
巴雅尔端起桌上的茶杯,递到应泰面前,“什么都不用做,先好好活着。
等我们将大顺的军队击败,让他们再也不敢来犯。到那时,咱们再好好谈下一步。”
应泰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茶水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驱散他心中的寒意。
他知道,自己虽然保住了性命和自尊,却终究还是落入了巴雅尔的掌控。
往后的路,怕是要跟着后金走下去了。
厅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后金士兵在通报。
“霍苍岩已率军撤退,我军已占领辽阳外围”。
巴雅尔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平静的街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不过几天,战场情况瞬息万变。
皇帝看着报告久久不愿相信。
“后金设伏……伤亡逾万……辽阳失守?”
他反复念着这几句,难掩语气中的难以置信。
终于,他猛地一拍桌案,怒喝出声,“朕让他去平叛,不是让他丢城!”
赵世贤连忙跪地:“陛下息怒!霍将军或许有难言之隐,后金突袭太过突然,非他一人之过!”
“难言之隐?”皇帝冷笑一声,走到舆图前,指着辽东防线。
“后金在关外虎视眈眈,这是今天才知道的?!他倒好,一门心思围堵应泰,把后背留给了敌人!
他越说越怒,“叛军没平,反倒引狼入室!这不是无能,是什么?!”
“传朕旨意,即刻免去霍苍岩主帅之职,押解回京,听候发落!”
陈远和其他几位军机处大臣急忙跪下。
陈远叩首,“陛下万万不可!如今军心本就不稳,若此时撤换主帅,新帅仓促上任,恐难掌控局面。
后金刚占辽阳,必定趁势南下。若无主将坐镇,辽东危矣!”
皇帝怒视众人。
他知道陈远说得有理,可将士的鲜血、丢失的城池,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无法轻易释怀。
赵世贤趁热打铁,“陛下,不如暂留霍将军主帅之位,令他戴罪立功。
他熟悉前线军情,若能知耻后勇,未必不能夺回辽阳,擒杀应泰。”
皇帝沉默着踱步,窗外的寒风呜呜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辽东的惨状。
他停下脚步,眼神复杂:“戴罪立功可以,但朕不能再信他一人。”
他转身看向赵世贤与陈远,语气坚定,“传朕旨意,命兵部侍郎方鹿即刻前往辽东,任监军之职。
一来协助霍苍岩统筹军务,二来……替朕盯着他,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用心平叛,若有半点懈怠,即刻奏报!”
两人连忙起身应道:“陛下圣明。”
皇帝没再说话,重新走到案前,目光落在奏报上,眼神中满是沉重。
就在这时,陈明礼深吸一口气站出来,“陛下,臣还有要事启奏。”
皇帝闭了闭眼,哪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缓缓开口,“前线粮草缺口,不必多言。”